永庆十九年三月初十,熹微的晨光刚穿透林侯府的檐角,正院暖阁的地龙便已烧得旺,将冬日残留的寒气烘得无影无踪。林侯爷林啸天捏着一封素白宣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的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皱纹滑落,砸在绣着缠枝莲纹的桌布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水迹。他眼前的檀木桌上,镇纸压着的休书墨迹未干,"休"字的最后一竖拖得格外长,像一道割裂过往的刀痕。
"爹,您倒是给句痛快话啊!"林晚晚叉着腰立在一旁,月白比甲的前襟上还沾着昨夜吃烙饼时崩落的芝麻粒,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掉落。她昨儿个特意让厨房烙了东北风味的糖酥饼,边吃边跟秋菊念叨柳氏即将被休的事,没想到今早匆忙间竟忘了打理,"柳氏那老虔婆在偏院正指挥丫鬟搬箱笼呢,指不定连咱侯府夜壶都想顺走——她那屋里的鎏金夜壶,还是前年我娘留下的念想呢!"
上首的老夫人捻着一串紫檀佛珠,每颗珠子在指间碾过都发出细微的声响,浑浊的老眼每眨一下,就往林啸天脸上剜一眼:"啸天!公堂上顺天府尹判得明明白白,柳氏克扣嫁妆、构陷嫡女、意图毒害,哪一条不是七出之条?你还在这儿磨磨蹭蹭,等着她把侯府库房搬空,还是等着靖王殿下来替你做主?"
提到靖王,林啸天浑身一激灵。前日公堂上萧玦那道冷冽如冰的目光,此刻还像针一样扎在他后颈。他偷瞄了眼女儿叉腰瞪眼的模样,又想起亡妻临终前托孤的场景,心一横,将休书重重拍在桌上,宣纸与木桌相撞发出"啪"的声响:"休!当然要休!即刻便写,即刻便送!"
"哎妈呀,这就对了!"林晚晚一把抄起休书,指尖蹭过"林啸天"三个字的落款,嘴角咧得能塞下整个糖糕,"姐这就给她送过去,让她麻溜儿卷铺盖滚蛋!秋菊,跟姐走!"
"欸!"秋菊应声跟上,临走前还不忘从食盒里摸出块桂花糕塞给林晚晚,"小姐,先垫垫肚子,别跟那老婆子气着。"
偏院的月洞门里,柳氏正指挥着两个粗使丫鬟往樟木箱里塞绸缎,见林晚晚扬着张纸进来,眼角的余光瞥到"休书"二字,面上却强作镇定,绢子掩着唇尖冷哼:"林晚晚,你又来作什么?真当我怕了你这没规矩的妮子?"
"怕不怕的,您老先瞧瞧这个。"林晚晚手腕一抖,休书像片叶子似的飘到柳氏脚边。那宣纸边角还带着林啸天运笔时的墨晕,在晨光下泛着暗沉的光。
柳氏弯腰捡起的手指突然开始筛糠,"休书"两个簪花小楷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颤。她猛地抬头,发髻上的赤金点翠步摇哗啦作响:"不......不可能!侯爷昨晚还来看过我,说会念及夫妻情分......"
"夫妻情分?"林晚晚抱臂冷笑,靴子碾过地上滚落的珍珠耳坠,"您在公堂上让人把春桃下巴豆往我茶里搁的时候,咋不念及嫡庶情分?您偷运三车蜀锦去柳家的时候,咋不念及侯府情分?我爹说了,您这'侯府体验卡'到期了,没续费资格,赶紧卷铺盖回您柳家当大小姐去!"
"你胡说!"柳氏尖叫着扑上来,保养得宜的指甲直朝休书抓去,"定是你拿靖王压他!你这个狐媚子......"
"哎哎哎,动手动脚跟谁俩呢?"林晚晚侧身躲过,秋菊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稳稳扣住柳氏的手腕。柳氏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只能对着房梁哭喊:"我要见侯爷!我要见老夫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省省吧您!"林晚晚蹲下身,用帕子嫌恶地拨开柳氏乱甩的发丝,"我爹这会儿正陪老夫人喝庆功酒呢,说要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庆祝侯府清理门户。您啊,还是想想怎么跟柳家老爷子解释,为啥被休回家时,箱笼里塞着侯府三成库房钥匙吧?"
这话像把锥子戳破了柳氏最后一道防线。她瘫坐在散落的锦缎上,发髻完全散乱,露出鬓角新生的白发,哭嚎声陡然拔高:"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苦?"林晚晚挑眉,想起上一世蜷缩在乱葬岗的寒夜,语气陡然冷下来,"跟您把我娘留下的玉佩偷去换钱,害我冬日里连件棉袄都没有,最后冻饿而死比,您这算哪门子苦?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懂不?"
正闹得不可开交,玄色身影带着一阵寒气掀帘而入。萧玦立在门口,锦袍上的蟒纹在光影里若隐若现,身后暗卫捧着件猩红斗篷,显然是备给林晚晚逛庙会穿的。他扫了眼满地狼藉,目光落在柳氏扭曲的脸上,语气冷得像腊月寒冰:"闹完了?本王让人备了辆板车,送柳氏回府。"
"还是大冰块您想得周到!"林晚晚立刻献宝似的扬起休书,纸张在她指间哗啦作响,"您瞅这签名,我爹亲笔写的,铁画银钩,比柳氏那老虔婆的字好看多了!"
萧玦的目光掠过她比甲上的芝麻粒,又飞快移开,唇角极轻地抽了抽:"先去换件衣服,待会儿陪本王去大栅栏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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