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是大祭,正因是吴国使者。”刘岐不看刘承,看向恐慌安静的众人,尤其是站起身的列侯:“此人做贼心虚,监守自盗,唯恐东窗事发,便煽动诸位一同违逆大祭——”
少年立于巫神之下,手持血刃,微抬下颌,拔高声音道:“此非人臣,实为妖孽,蔽塞天听,构乱君臣,煽动人心,自当杀之祭天,以平神灵怒气!”
“正因我深信吴国王叔心诚至真,因此杀此贪婪祸国之奸贼,以正视听,以免吴国与朝廷互生嫌隙——”刘岐垂眼,看向吴国世子,微微含笑:“兄长认为此举是否应当?”
这声满含信任的兄长让吴国世子劫后余生般猛然回神,连忙点头:“应当,应当……杀得好!思退,你肯信吴国便好,我一定如实禀告父王,再行详查此事,务必给朝廷一个交代!”
他是个矿山富贵窝里长大的世子,也有一副纨绔脾气,手上纵沾过几条人命,但也从来无需他亲自动手,看谁不顺眼,自有下面的人替他去打……像此时这样近距离瞧见熟悉的人被抹了脖子,却是实打实头一遭,没法不害怕啊!
此番入京,进进出出,诸如六安国世子这群人无不是将他捧着……然而穷的怕富的,富的也怕疯的!
而除了怕,他此刻竟还因为对方这份明辨是非的信任,从而感到一丝庆幸感激!
眼看吴国世子如此态度,刘承浑浑怔怔间突然明白了,六弟虽杀了使者,却也信了吴国,免罪免黜……这份信任才是真正一劳永逸的送人情,而不是情急之下听从一个使者的私心暗示不清不楚揭过此事……
然而杀人之举实在冲动,六弟难道不知这样的举动会带来怎样后果吗?单是稳住吴国又有何用,接下来究竟要如何收场……
刘承亦遭受冲击,只能先让人将尸首拖下去。
尸身所经处留下血迹,仍被绣衣卫押着的高密王看着那被拖去的尸身,浓密胡须微颤,脑子里只有一道声音:这小儿,这跛脚小儿,真是狠啊……说杀人就杀人。
这小儿,这小儿……岂止是四肢不全,更是五行缺德,六亲不认,七情断绝!
高密王有心要骂,却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直接举刀杀人的血腥冲击,会激发最原始的恐惧。
然而那个小子却不只是个纯粹的疯小子,他凭借《酎金律》占下全部道理,手握杀人刀震慑四下,而他身后站着的是代表神只天意的巫神天机……
那位不为所动的巫神非同凡响,灵星台祈雨时他们许多人都在场,那份亲身经历的敬畏轻易不可抹消。
君权,神权,鲜血……齐齐压将下来,将他们困在这神殿中,成为了摆在供案上的祭品。
本以为就是场寻常的祭祀,和往年一样走个流程……正因为怀此等想法,才会这样措手不及。
慌乱,愤怒,忐忑,焦灼……不被允许离开的神殿,像逼仄牢笼,将全部情绪无限放大、却又不提供任何出口。
列侯之中不安者居多,他们的黄金还未被检验,而刘家诸王都被如此对待,又何况是他们这些外人。
他们没有刘家诸王的强悍势力,这天下就算要换皇帝也轻易轮不到他们,他们各有姓氏,各为个体,大多只想要守住侯爵,代代相传,攒下根基,再观日后……
然而现下却因几斤黄金,便要面临被夺爵的下场!
朝廷若做到如此地步,不免逼人太甚……
众人各怀心思,抑或隐晦交换视线,殿内虽不再人声轰乱,却陷入另一种人人自危的剑拔弩张之中。
近在咫尺的巨大冲突,萦绕不去的血气,使人放大生存本能,殿外天色阴沉,风云流涌,昏昏殿中祭火跳跃,阴影与火光切割了每个人的神态五官,紧绷的人好像都成了静静龇牙的兽,观望,对峙,随时都可能引发一场暴起。
金目面具后,少微嗅着流动的危险气息,亦戒备,紧绷,但丝毫不退惧。
姜负曾说,许多博弈到了最终皆是人性的斗争,而她此时嗅闻出的人性分明充斥着浓重兽气,撕开锦绣皮囊伪饰,人性这样赤裸,本相皆是兽物,根本从无贵贱,只分强弱,既然如此,她为何要惧?
宽大玄朱袍服下,少女骨骼挺拔,筋脉偾张,胆气凛然。
下方两节台阶处,刘岐手中持刃,面对下方群狼,亦无退惧动摇:“请诸位继续献金助祭。”
刘承闭了闭眼睛,压制着翻腾的恐惧。
豺狼环视待扑,近距离的压迫,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还要献,还要验……六弟这样不留余地,照如此严格的验金法,今日两百余王侯,少说也要有半数被夺爵,这是何等闻所未闻的数目?
这些人当中,多得是识字都还没几个年头的匹夫,将他们逼急,莫说日后,单说此刻他们都有可能狗急跳墙,暴起动武……
“哐当——”人群中,有人将金匣重重放在了地上。
“六皇子如此威吓我等,为区区几两金,便要夺我等拼死得来的爵位。”一名鬓发花白的老侯站起身,声音沉沉:“敢问这可是陛下的意思?——莫非是天下已定,刘家朝廷用不着咱们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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