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居的书房里,墨香浓郁。
李朗枯瘦的手紧握着狼毫笔,悬在铺开的雪白奏本之上,微微颤抖。
并非畏惧,而是积压了半生的屈辱、愤怒与此刻喷薄而出的决绝,让这位老迈的致仕县令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李明将刘阁老的分析和计划,原原本本地告知了父亲。
当李朗看到儿子带回的那一叠铁证——伪造的田契文书、粗陋的木刻假印章、赵胖子那封颐指气使的亲笔手令誊抄件、以及忠叔绘制的栖霞庄仓库异常囤积的草图时,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那不仅仅是对自家田产被夺的愤怒,更是对官场如此黑暗、胥吏如此猖狂的痛心疾首!
“好!好一个赵德安!好一个赵胖子!好一个胡三!”李朗的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恨意,“朗朗乾坤,王法何在?!欺我李家无人乎?!” 他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笔架上的毛笔一阵乱颤。
“父亲息怒。”李明连忙扶住父亲因激动而微微摇晃的身体,将刘阁老的计划细细道来,“刘阁老所言极是。栖霞庄证据确凿,正是敲山震虎、为我李家讨还公道的最佳切入点!周正周御史,您可还记得?”
“周正?周铁面?”李朗眼中精光一闪,“自然记得!当年同科进士,他性情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后来入了都察院,更是以弹劾权贵、纠察不法闻名!若得他出手,赵德安这厮,必难逃法网!”
“正是!”李明点头,“请父亲即刻修书一封,备述栖霞庄被占始末,痛陈赵胖子、胡三伪造官印、强取豪夺之恶行,附上所有铁证!孩儿亲自为您研磨铺纸!”
李朗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只剩下坚定如铁的意志。他重新提起笔,饱蘸浓墨,那支曾经在江宁县衙书写过无数判词、如今已显枯瘦的手,此刻却异常沉稳有力!笔尖落在洁白的奏本纸上,字字如刀,力透纸背!
他先以“前江宁县令、致仕老臣李朗”的身份开头,言辞恳切,不卑不亢。继而痛陈赵胖子(赵福)如何依仗其堂兄、工部屯田清吏司员外郎赵德安之势,勾结栖霞庄庄头胡三,横行乡里。
重点详述其如何伪造江宁府户房印信、炮制假田契文书,企图强占李家祖产!更指出栖霞庄内囤积有远超正常产出的巨额粮秣及不明来源之大量木料石料,疑为赃物转移之所!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国法被践踏、良田被侵夺的悲愤控诉,更直指赵德安身为朝廷命官,纵容亲属、知法犯法、包庇罪恶!
“……赵德安身为工部员外郎,食君之禄,不思报效,反纵容亲眷,伪造官印,鱼肉乡里,侵占民产!其行径之卑劣,手段之猖狂,实乃国朝吏治之耻!朗虽老迈,然祖产被夺,冤屈难申,王法蒙尘,岂能缄默?泣血陈情,伏乞都察院诸公明察!将此等蠹虫绳之以法,以正国法,以平民愤!则朗虽死,亦瞑目矣!” 落款处,李朗用尽全身力气,签下自己的名字,并郑重地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一封信,写得老泪纵横,却也写得酣畅淋漓!半生的郁郁,今日终于化作这诛心的檄文!
“好!父亲此信,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李明小心吹干墨迹,将信与所有铁证——伪造文书原件、假印章印痕、赵胖子手令誊抄件、仓库草图、甚至还有几个目睹仓库异常、愿意作证的佃户画押证词,仔细整理好,装入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中。
“忠叔!”李明沉声唤道。
“老奴在!”忠叔应声而入,神情肃穆。
“将此密函,速速送至都察院监察御史周正周大人府上!务必亲手交到周大人手中!言明乃家父李朗所托,关乎重大!”李明将纸袋郑重交到忠叔手中。
“少爷放心!老奴定不辱命!”忠叔重重点头,将纸袋贴身藏好,如同捧着千斤重担,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都察院监察御史周正的府邸,位于南城一条相对僻静的胡同里。府邸不大,陈设简朴,处处透着清寒之气,唯有书房内堆积如山的案卷和墙壁上悬挂的“铁面冰心”四字匾额,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风骨。
周正年约五旬,面容清癯,颧骨略高,一双眼睛不大,却锐利如鹰隼,看人时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本心。此刻,他刚下值回府,正就着一盏油灯,翻阅着地方呈报的弹劾文书。当忠叔被管家引入书房,将李朗的信函和那厚厚一叠证据呈上时,周正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然而,当他展开李朗那字字泣血的信笺,再逐一翻看那些铁证时,那双锐利的眼睛骤然眯起,寒光四射!捏着伪造文书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伪造江宁府户房印信?!”
“工部员外郎赵德安纵容亲眷?!”
“栖霞庄内囤积不明巨量物资?!”
每看一样证据,周正眼中的怒火就炽烈一分!尤其当他看到那枚清晰的假印章印痕和赵胖子那嚣张跋扈的亲笔手令时,更是猛地一拍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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