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推广的章程与内阁的草案在书案上堆积如山,朝堂的暗流汹涌不息。
李明埋首其中,心神却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牵绊。
那夜陈阁老书房中,刘阁老所赠素笺上那句“温柔乡是英雄冢”的冰冷警告,以及名单上“通州王德禄”、“济宁过江龙”等名字背后潜藏的杀机,虽已随淮安雷霆暂告段落,但刘阁老那份提点之情,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尤其是素笺末尾那句看似不经意、却饱含深意的“城南栖霞庄,田契琐事,亦需明之亲理”,如同一个未解的谜题。
栖霞庄,刘阁老在京郊的一处田产。
田契琐事?以刘阁老的身份地位,区区田庄账目,何须特意叮嘱他这个手握尚方剑的巡漕御史“亲理”?这其中必有蹊跷!
李明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朝堂风高浪急,后院亦需稳固。
刘阁老这份人情,必须尽快了结,更需弄清其背后是否还藏着未爆的隐患。
他唤来忠叔:“备车,去栖霞庄。另外,让新上任的庄头胡三,带上所有历年账目、地契文书,在庄内候着。”
马车驶出崇仁坊,远离了京城的喧嚣。
城南郊外,秋意正浓,金黄的稻田在阳光下铺展,农人忙碌的身影点缀其间。
栖霞庄并不奢华,几进朴素的院落,周围是连片的良田。
新任庄头胡三是个四十多岁、面相忠厚的汉子,早已带着厚厚的账簿和一匣子文书,恭敬地候在庄门前。
此人原是刘府老仆,刘阁老特意派来整顿庄务的可靠之人。
“小人胡三,叩见李大人!”胡三见到李明,连忙跪下行礼。
“起来吧。”
李明摆手,目光扫过庄内井然有序的景象,微微颔首,“带我去账房,看看庄子的情形,尤其是…田契。”
账房内,油灯明亮。
李明并未急于翻看账本,而是先让胡三详细禀报了庄子的现状、田亩数量、佃户情况、历年收成。
胡三对答如流,条理清晰,显然对庄务极其熟悉。
李明耐心听着,心中对刘阁老识人之明暗赞一声。
“账目清晰,管理有方,胡庄头辛苦了。”
李明肯定了胡三的工作,话锋随即一转,“不过,刘阁老曾提及庄内田契似有不明之处。
你将所有地契文书,尤其是涉及田亩边界、买卖更迭的旧契,都取来,本官要亲自验看。”
胡三神色一凛,不敢怠慢,立刻从匣子底层取出几份颜色明显泛黄、边缘甚至有些残破的旧契,小心翼翼地铺开在李明面前:“大人请看,这是老庄主在时留存的地契底本,还有前些年与邻庄置换田亩的文书。
庄内田亩,主要便是依据这些。”
李明凝神细看。
这些旧契字迹模糊,纸张脆弱,记载着栖霞庄几代以来的田产变迁。
他看得极慢,指尖划过那些陈旧的墨迹,目光锐利如鹰隼。
胡三侍立一旁,屏息凝神,额角渐渐渗出细汗。
时间一点点过去。
当李明的手指停留在一份看似普通、记录着“天启三年冬月,栖霞庄主胡德贵(胡三叔父,前任庄头)以纹银五十两,购得庄西柳树洼荒地三十亩”的旧契上时,他的眼神骤然一凝!
“胡庄头,”李明声音平淡无波,“庄西柳树洼那片地,如今是何情形?可还是荒地?”
胡三连忙躬身:“回大人,柳树洼早不是荒地了!十几年前老庄主就带着佃户们开垦出来,引了河水灌溉,如今是庄里最肥的上等水田!足足有四十五亩呢!这事儿庄里的老佃户都知道!”
“哦?上等水田四十五亩?”李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指尖点了点那份旧契,“可这契书上写的,却是三十亩荒地,作价五十两。胡德贵…真是好算计啊。”
胡三脸色瞬间煞白!他虽是新任庄头,但对庄务历史极其清楚,立刻明白了李明所指!“大人!这…这定是那老杀才当年做的手脚!他想瞒天过海,把这多出来的十五亩水田,还有那荒地变良田的差价,统统贪墨掉!”
“不止如此。”
李明抽出一份较新的、盖着官府红印的鱼鳞册副本,与那份旧契并排放在一起,声音如同淬了冰,“你看这鱼鳞册所载柳树洼田亩边界,与旧契所绘,偏移了何止百步?这多圈进去的几十亩地,又是谁的?胡德贵当年,恐怕是想借着新旧田契更迭、鱼鳞册重绘的混乱,将这栖霞庄近六十亩上等水田,神不知鬼不觉地,划归到他自己名下!”
“嘶——!”胡三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冷汗涔涔!六十亩上等水田!在京城近郊,这是何等价值?若非刘阁老明察秋毫,暗中警告(素笺上那句“田契琐事”便是提醒),又及时派他接管,清查账目,前任胡三的阴谋恐怕早已得逞!
“好一个监守自盗!好一个瞒天过海!”李明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架乱颤,“伪造旧契,虚报田亩,侵占主家产业!这胡德贵,死不足惜!”(前任胡三已在刘阁老过问下被查办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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