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东侧,一座修缮一新的院落正式挂上了“内阁值房”的牌匾。
这里曾是前朝存放典籍的库房,如今被赋予了帝国权力运转核心的全新使命。
值房内陈设简朴而庄重,巨大的紫檀木长案居中,四周摆放着几张圈椅,墙上挂着巨大的《大明舆图》和《京畿水利总图》,空气中弥漫着新刷桐油的气息和淡淡的墨香。
首辅陈文瑞阁老,身着朴素的深色常服,端坐于长案主位。他脸色比数月前更加清癯,眼窝深陷,带着明显的病容,但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却依旧锐利而沉静。次辅刘文正、李承宗、赵秉忠、孙士毅四位阁臣分坐两侧。
这是新内阁的首次正式阁议。案头堆积的奏章如同小山,涵盖了从各地灾情、税赋征缴、吏治考成到漕运推广、边关军情等方方面面,皆是积压数日亟待处理的紧要政务。
以往这些奏章需要在通政司、司礼监、皇帝之间层层流转,效率低下。如今,它们被直接送达了这间值房。
“诸公,”陈文瑞的声音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内阁初立,百事待举。今日首次阁议,当以效率为先,务求务实。请诸公畅所欲言,就紧要政务,先行票拟意见,呈陛下御览批红。”
他拿起最上面一份奏章:“户部急报,山东、河南今春大旱,恐误农时,请求减免赋税、开仓赈济。此事关乎民生根本,刻不容缓。诸公有何见地?”
次辅刘文正率先开口,他素来持重:“灾情如火,赈济当速。然国库吃紧,需统筹兼顾。臣以为,可准其减免部分秋粮,并令地方开常平仓先行赈济,户部再拨付部分钱粮应急。同时,严令地方官员,务必亲临灾区,抚慰百姓,严防胥吏克扣!”
“刘次辅所言甚是。”李承宗接口道,他作为新任阁臣,又是原户部堂官,对此类事务最为熟悉。
“臣补充两点:其一,减免赋税需明确范围、标准,防止地方借机滥免;其二,赈济钱粮拨付,必须派专员随行监督,同时启用漕运新法中的‘应急粮道’,确保粮食快速、安全运抵灾区!新法虽在推广,但此等急务,正可检验其效!”
他思路清晰,既有对旧弊的警惕,又融入了新法的思路,建议具体可行。陈阁老微微颔首,提笔在票拟纸上写下意见,并署上“陈、刘、李”三人的姓氏缩写,表示共同建议。
“工部奏报,黄河中游堤坝年久失修,多处出现管涌险情,请求紧急拨款抢修。”陈阁老拿起第二份。
“此乃心腹之患!”赵秉忠阁老主管工部,立刻回应,“黄河安危,关乎百万生灵!拨款刻不容缓!但需限定工期,严查物料,杜绝贪墨!臣建议,除工部专款外,可命沿河州县征调民夫协同,并请漕运衙门协助运输石料!”
“赵阁老所虑周全。”李承宗再次补充,“漕运新法在直隶试行时,曾建立‘分段责任制’和‘物料稽核制’,用于河道维护颇有成效。可命工部与漕运衙门协同,将此二制用于此次黄河抢险,既可提高效率,亦可检验其推广价值。”
他将漕运经验灵活运用于水利工程,体现了全局视野。
阁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陈文瑞主持大局,提纲挈领;
刘文正持重老成,查漏补缺;
赵秉忠、孙士毅各司其职;
而李承宗则凭借其丰富的户部经验、参与漕运改革的实践以及锐意革新的思维,每每能提出切中要害、富有创见的建议,成为阁议中一股活跃而务实的力量。
以往需要数日甚至旬月才能扯皮完的事情,在这间值房里,往往半个时辰就能形成清晰可行的票拟意见。
效率!这就是内阁制带来的最直观变化!几位阁臣都是经验丰富的能臣,摒弃了冗长的朝堂辩论和部门推诿,在首辅的主持下,聚焦问题核心,快速形成共识。
值房内气氛严肃而高效,只有纸张翻动、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阁臣们简练的发言声。
然而,细心的李承宗注意到,首辅陈文瑞阁老的状态并不好。
在商议一件关于江南织造冗员裁撤的棘手问题时,陈阁老说着说着,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他用手帕紧紧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苍老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好一会儿,咳嗽才勉强止住。
他放下手帕,迅速将其攥紧藏入袖中(但眼尖的李承宗似乎瞥见帕子上一点刺目的暗红),深吸了几口气,强打精神,声音更加沙哑:“…继续。江南织造冗员,积弊已久…当断则断…”
“首辅…”刘文正关切地开口。
“无妨。”陈文瑞摆摆手,打断了刘文正的询问,眼神依旧坚定,“老毛病了。议政要紧。”
阁议继续进行,但李承宗的心头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首辅的身体,显然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他是在用最后的生命之火,支撑着这新生的内阁,支撑着帝国的改革航船!这份沉甸甸的责任和牺牲,让李承宗在提出建议时更加审慎,也更加坚定了锐意进取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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