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御书房内,鎏金兽形香炉飘出袅袅青烟。
朱有建斜倚在雕花紫檀榻上,素白指尖轻轻摩挲着《千字文》泛黄的宣纸,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廊下值夜的王承恩垂首盯着青砖缝里的蚂蚁,忽听得书页翻动声骤然停住,慌忙抬头——
只见自家主子睫毛轻颤,墨玉般的瞳孔里流转着思索的光华。
王德化捧着新沏的碧螺春候在门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圣驾。
这场景于禁卫和女官们而言早已习以为常,毕竟在他们心中,这位帝王的每个举动都藏着改天换地的深意。
数日前的情形仍历历在目。
当朱有建将亲笔绘制的“大明中心天下图”徐徐展开,满室青墨竟将浩瀚山河收于尺幅之间。
汤若望抚着银须惊叹时,阳光正巧穿透窗棂,为图上蜿蜒的黄河镀上金边。
那一刻,王承恩分明看见王德化悄悄抹了把眼角,而廊外禁卫的甲胄都因胸膛的剧烈起伏而叮当作响。
他们终于懂得,生在大明、侍奉这样的君主,是何等无上的荣光。
烛火在朱有建眼底跃动,忽明忽暗间,他忽而重重一拍书案,惊得廊下当值的王承恩险些打翻茶盏。
帝王指尖重重叩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上,嘴角噙着孩童般的雀跃笑意——这几个字竟与简化字如出一辙!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闰余成岁"的"余"字,半边熟悉的"余"字像把钥匙,瞬间打开理解的门扉。
"金生丽水"字虽繁复,拆开来却分明是"丽"的筋骨。
朱有建猛地站起身,袍角扫落案上镇纸,他却浑然不觉,只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当视线落在"岁"字上时,他先是微微皱眉,旋即仰头大笑。
记忆里故乡老人口中"闰余成岁,年节相顺"的童谣忽然清晰起来,他伸出手指在空中反复描摹:
"这不就是'岁'字么!阴历添闰月,时序方得周全..."
笑声惊起檐下夜枭,扑棱棱掠过琉璃瓦,倒像是也在为这奇妙发现喝彩。
此刻的朱有建全然不见帝王威仪,倒像是个刚解开谜题的少年,眼里闪烁着志得意满的光芒。
暮色漫过御书房雕花窗棂时,朱有建正将《千字文》翻得哗哗作响。
此前那些张牙舞爪的繁体字形,此刻竟像被驯服的烈马,在拆解与联想的缰绳下变得温顺可辨。
他忽然把书往案上一合,眼中迸出炽热的光——
若照这般法子,他日捧读《永乐大典》怕也非遥不可及!
然而这份蓬勃的兴致,却被议事厅外骤然响起的脚步声生生打断。
王德化报告说李邦华等臣有要事启奏,朱有建很无奈地允了。
望着鱼贯而入的御史们,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撇,活像被抢走糖块的孩童。
为首的李邦华银发微颤,陈良谟、王章紧随其后,余下八张面孔全然陌生,却个个绷着铁板似的脸,将满室空气都压得沉甸甸的。
他无奈地挺直脊背,伸手揉了揉发酸的后颈——
这课业刚起了兴头,偏又要应付这些"铁面判官",真是令人无味啊。
李邦华甫一踏入议事厅,袍角带起的风就卷得烛火剧烈摇晃。
他既不行叩拜大礼,也不拱手问安,铁铸般的面孔上寒霜凝结,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斥责:
“陛下!
宪宗皇帝溺于万氏妖媚,荒废朝政;
武宗设豹房嬉戏,有失君德;
世宗沉迷青词,耗尽国库!”
他猛地向前半步,震得青砖都微微发颤,
“如今大明稍有起色,陛下竟也要步这些昏君后尘?
我等食君之禄,必当以死谏阻!”
话音未落,这位御史台魁首便如连珠炮般开启滔滔雄辩。
他时而引《资治通鉴》剖析历代兴亡,时而以《周礼》为据痛陈为君之道。
说到动情处,本来梳理整齐的白发也有些许恣出,袖口随着手势劈空生风。
从天文历法的疏漏谈到黄河漕运的隐患,从前朝旧案的教训扯到当下吏治的积弊。
典故箴言信手拈来,直说得唾沫星子溅在御案上,竟将朱有建案头未干的墨迹都晕开一片。
半个时辰过去,李邦华气息未乱,声调反而愈发高亢,倒像是将满肚子的忠肝义胆都化作了这穿云裂石的谏言。
朱有建坐在主位之上,双眼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脸上满是茫然。
作为一个来自现代、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只熟悉简化字,对历史几乎一窍不通的人来说。
李邦华这连珠炮似的长篇大论,就如同天书一般,让他摸不着头脑。
李邦华那模样,真和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
面对李邦华如此慷慨陈词,他觉得甚为有意思,虽然不知到底什么意思。
但是老大人的神情与动作都充满力量之美,令的他下意识跟着模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