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比庙外灌进来的风雨更刺骨,瞬间冻结了书生的四肢百骸。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细微碰撞的咯咯声。
那女子深潭似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皮肉骨骼,直直看到他手心里紧攥着的、那枚烫如烙铁的铜钱。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颈窝里,激得他一个激灵。不能坐以待毙!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猛地吸了一口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冰冷雨气的空气,另一只藏在包袱下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狠狠掏进包袱最底层!
手指划过粗糙的旧书卷,摸到一个冰凉的、边缘光滑的硬物——是临行前,私塾里那位总爱讲些神怪轶事的老先生偷偷塞给他的那面巴掌大的旧铜镜,镜面磨损得厉害,但边缘刻满了细密的、看不懂的符文。
“啪嗒!”
他动作太大,动作间,一枚干硬的粗面饼子从包袱的破口处滚落出来,砸在积着薄水的地面上,溅起几点浑浊的水花。这突兀的声响在死寂的破庙里格外刺耳。
那女子眼角微不可察地一挑,目光掠过地上的饼子,随即又落回书生剧烈起伏的胸膛和他那只死死插在包袱里的手上。她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公子好大的动静……莫非,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
书生的心脏在腔子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目光死死盯着包袱里那只紧握着铜镜的手。铜镜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竟奇异地压下了指尖铜钱残留的灼痛,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冰冷的镇定。
就是现在!
他猛地抽出铜镜,手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几乎是闭着眼,凭着感觉将镜面朝那女子的方向狠狠一扬!
动作牵动了胸腹间的气息,他压抑着恐惧,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晚生读过几卷书,也……也知些礼数!不敢唐突,只请姑娘……借一步光亮!”
镜面扬起,角度正好对着那跳跃不定的篝火。幽暗的火光被镜面粗糙的铜质一折,再反射出去,形成一道昏黄黯淡、摇曳扭曲的光束,恰恰扫过那女子素白的身影。
铜镜的反光,浑浊而摇曳,像蒙着一层污浊的油膜。当那束昏黄的光扫过女子素白衣裙的瞬间,仿佛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镜中那绝美的人影轮廓骤然扭曲、膨胀!
光滑的肌肤下,似乎有无数的东西在疯狂蠕动、挣扎!光滑的肌肤被粗糙的、赤褐色的毛发覆盖,那张绝美的脸孔在镜面的扭曲中瞬间拉长、变形,化作一张尖吻利齿、双眼狭长燃烧着两点幽幽鬼火的狰狞狐面!更骇人的是,在那狂乱舞动的、非人躯体的后方,数条粗大蓬松、长毛纠结的巨尾虚影猛地挣脱束缚,如同噩梦深处的毒蛇巨蟒,在浑浊的光影中疯狂地搅动、抽打着空气!
“呃啊——!”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尖啸撕裂了庙宇的死寂!那声音尖锐得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琉璃,带着一种直接刺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压过了庙外倾盆的暴雨声。
篝火被一股无形的狂暴气浪狠狠一扑,“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冰冷的墨汁,瞬间灌满了整个破庙。空气里那股陈年的朽木和香灰气味,被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取代,其中还混杂着一丝皮毛被烧焦的糊味。
绝对的黑暗里,书生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恶风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腥气,几乎要将他掀翻在地!他死死攥着那面滚烫的铜镜和那枚同样灼手的铜钱,冰冷的金属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凭,后背紧紧抵住湿冷粗糙的土墙,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黑暗中,他清晰地感觉到两道冰冷、怨毒、非人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地钉在自己身上。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庙外永不停歇的雨声。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书生几乎要被那无形的压力和黑暗逼得窒息时,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腥风却诡异地平息了。
一个十分温和声音,却又像一片薄薄的冰片贴着他的耳廓滑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某种尘埃落定的了然:
“雨停了。”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庙外那震耳欲聋、仿佛永无止歇的哗哗雨声,骤然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下来。
书生惊疑不定,下意识地侧耳倾听。真的……听不到雨声了?只有屋檐残存的积水,偶尔滴落在泥泞里,发出“嘀嗒……嘀嗒……”的空洞回响,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敲打着人的神经。
浓稠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一丝。并非火光重燃,而是……月光。
清冷如水的月光,不知何时已穿透了破庙残存的窗棂和屋顶巨大的罅隙,如同冰冷的银纱,无声无息地铺洒进来。月光照亮了地面坑洼的水洼,照亮了中央那堆早已熄灭、只剩点点暗红余烬的篝火,也照亮了角落那个依旧蜷坐着的素白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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