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载的十一月,朔风卷着碎雪抽打在范阳军营的辕门上,铜环被冻得泛出青黑。
中军帐内却暖意蒸腾,安禄山半倚在虎皮榻上,肥硕的手指摩挲着案上一枚羊脂玉印,印面“范阳节度”四个字被体温焐得温润。
他抬眼看向对面披甲而立的史思明,瓮声瓮气的嗓音混着炭火气滚出来:“袁天罡那人说,打到潼关便不能再打了。可咱手里握着十五万刀枪,难道就为了在潼关喝西北风?”
史思明眉头一挑,玄铁盔上的红缨颤了颤:“大哥说得是。既是反了,便该往长安去——那金銮殿的地砖,总比边关的冻土暖脚。”
帐帘“哗啦”被掀开,寒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刘扶摇抖了抖貂裘上的雪,径直走到挂着的巨大舆图前。他指尖重重戳在洛阳的位置,羊皮地图被按出一道折痕:“节帅,东都洛阳才是第一步。您瞧,从范阳南下,渡过黄河便是洛阳,城中禁军久疏战阵,根本挡不住咱们的铁骑。”
他转身时,眼中闪着精光:“契丹的三万骑兵昨夜已到营外,加上咱们的本部兵马,比安西、剑南那些边军单拎出来都多上一倍。要打就得快,像狼掏羊圈似的,一夜之间扑到洛阳城下!不过……”
他顿了顿,指尖滑向舆图西陲,“安西的高仙芝得防着点,那家伙打了一辈子硬仗,手里的陌刀队可不是吃素的。”
话音未落,一个斥候连滚带爬冲进来,甲片撞得叮当作响:“节帅!长安来的急报——高仙芝跟大食人在恒罗斯打了败仗,李隆基龙颜大怒,已经把他削了职,正押回长安问罪呢!”
安禄山猛地拍了下大腿,榻边的铜炉都震得跳了跳,他咧开嘴大笑,满脸横肉挤成一团:“军师你看!天助我也!这下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刘扶摇捻着胡须轻笑:“这老皇帝是真糊涂了。安西军在万里之外跟大食人死磕,能把战线稳住就不容易,输一场就卸磨杀驴,寒了多少边将的心?”
史思明按捺不住,往前凑了两步:“大哥,那咱们啥时候动手?”
安禄山眯起眼想了片刻,忽然一拍案几:“明日拂晓,就从范阳起兵!”
次日天还没亮,范阳城外的校场上已黑压压站满了士兵。朔风卷着旌旗猎猎作响,十五万步骑列成方阵,甲胄上的霜花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冷光。安禄山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身披紫袍金带,腰间横挎的宝刀刀柄镶着七颗硕大的玛瑙。
“弟兄们!”他的声音透过寒风传遍校场,“我安禄山受圣人厚恩,本该镇守边疆至死!可朝廷里出了奸贼李林甫,迷惑圣听,让咱们在边关用着生锈的刀、穿着破烂的甲,却让长安城里的文官坐着暖轿、喝着美酒!”
他猛地拔出宝刀,寒光直刺苍穹:“今日,我安禄山起兵清君侧,就是要杀了李林甫这奸贼,还朝廷一个清明!”
“大帅!”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一个瘦小的士兵举着矛杆,“小人记得……李林甫早就被罢官,关在家里了啊?”
安禄山斜睨着他,眼神像淬了冰:“就算他关着,也得杀了以正视听!”
那士兵还在嘟囔:“可……可这跟谋反有啥区别啊?”
安禄山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阴冷:“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李二蛋……”士兵缩了缩脖子。
安禄山朝旁边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刀斧手冲上来,像拎小鸡似的把李二蛋拖了下去。惨叫声没持续多久,就被一阵整齐的拔刀声盖过。
当刀斧手捧着血淋淋的人头上来时,安禄山掂了掂那头颅,对着台下朗声道:“还有谁觉得这是谋反?”
校场上鸦雀无声,只有风卷旌旗的声音。
“好!”安禄山将人头掷在地上,“起兵!目标——洛阳!”
“杀!杀!杀!”十五万大军的呐喊震得大地都在发抖。安禄山乘着装饰着金铃的铁舆走在最前,身后是同罗骑兵的铁蹄踏碎冻土,是奚族射手背上的狼牙箭囊叮当作响,是汉族步兵高举的陌刀在阳光下连成一片刀林。
烟尘滚滚,从范阳一直绵延到黄河边。鼓噪之声传出百里,连天上的飞鸟都被惊得四散奔逃。
此时的大唐已承平百年,河北的百姓这辈子都没见过战争。听说安禄山起兵的消息,沿途州县的官吏要么打开城门,在路边跪着迎接叛军;要么卷着官印连夜逃跑;
少数想抵抗的,刚把城门关上,就被叛军的投石机砸得城破人亡。
不过十几天功夫,安禄山的大军就像潮水般漫过整个河北,兵锋直指黄河对岸的东都洛阳。
兴庆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鎏金炉中燃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烟缕袅袅缠上梁间悬着的夜明珠,映得满室流光。
李隆基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一尊玉制的西域舞姬像,那是安禄山去年进贡的,眉眼间竟有几分像极了年轻时的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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