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的喧嚣，是一锅滚沸的油。
这不是沧海市那些光鲜亮丽的CBD商圈。
也不是高档餐厅里，精心摆盘的米其林料理。
空气中弥漫着孜然和辣椒的香气。
油锅里滋滋作响，海鲜的腥甜与肉串的焦香交织。
在蒸腾的白色水汽中，将头顶那些廉价的白炽灯泡，光晕染得迷离而暧昧。
叫卖声、划拳声、酒瓶碰撞声、孩童的嬉闹声。
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人吞没。
这里是人间。
充满了烟火气，也充满了欲望。
石云坐在一张油腻的塑料矮凳上。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那个赤膊的摊主。
肌肉虬结的臂膀在铁板上熟练地翻动着食材，油花与酱汁飞溅。
“云哥，尝尝这腰子，滋补！”
一个爽朗中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声音响起。
周亮将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腰子，放在石云面前缺了口的搪瓷盘子里。
他自己则动作麻利地拧开一瓶冰啤酒，仰头就是一通猛灌。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劈进胃里，带起一阵舒爽的寒意。
酒沫沾在嘴角，他用手背随意一抹。
酒瓶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
石云没有立即动筷，而是抬眼看了周亮一眼。
他发现周亮的眼神，在周围鼎沸的人声中，显得异常飘忽。
不像往日那样充满精明与玩世不恭。
他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什么。
像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湖泊，让人看不清底。
“你今晚有点不对劲。”
石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周亮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咧嘴一笑：
“哪有？这不是好久没和云哥出来撸串喝酒了，兴奋的嘛！”
他拿起另一串烤肉，大口咬下，咀嚼的动作显得有些急躁，仿佛在掩饰什么。
石云没再追问。
他拿起那串滚烫的腰子，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大口。
灼热的油脂在口腔中爆开。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在咀嚼的不是食物，而是一份理所当然的日常。
“云哥，你觉不觉得，咱们现在过的日子，跟以前在武校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世界？”
周亮突然放下肉串，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丝疲惫。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又像是那句话已在胸中反复撕扯了太久，才终于从牙缝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武校里，练功，吃饭，睡觉，打架，日子简单纯粹。”
“谁强谁弱，一拳见分晓。”
“可出来以后呢？沧海市这地方，水太深了，深得见不着底。”
石云咽下口中的食物，平静地回应：
“世界本就如此，只是你以前没看到罢了。”
“是啊，以前没看到。”
周亮苦笑一声，眼神再次飘向远方。
“以前觉得，只要拳头硬，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可现在看来……拳头再硬，也打不破那些无形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哽在喉咙里。
“云哥，你说，咱哥俩这么打打杀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他再次停顿。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更长，空气中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夜市的嘈杂声在背景中模糊作响。
周亮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到底图个啥？”
石云的目光落在周亮身上。
他能感受到周亮话语中那份深沉的疲惫和迷茫。
但他没有立即回答。
只是平静地吃完手中的烤串，然后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他的动作不急不躁，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一种沉着与笃定。
“图个念头通达。”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已镌刻进骨血的真理。
石云将竹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补充了一句。
“图个朗朗乾坤。”
周亮咀嚼的动作，瞬间慢了下来。
他没有看石云。
目光下意识地穿过眼前摇曳的灯火，投向夜市喧嚣的尽头。
在那里，一座通体闪烁着冰冷霓虹的大厦，如一柄刺破夜空的利剑，高耸入云。
那是天来集团的总部大厦。
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压抑。
周亮收回目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被周围的嘈杂吞没。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石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痛苦与挣扎。
“那……”
他再次拿起酒瓶，却没有喝，只是紧紧攥着。
“要是……有唾手可得的权力和用不完的金钱呢？”
他艰难地停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才让那句更诛心的话，从齿缝间一个字一个字地碾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灵魂深处被硬生生剥离出来的。
“如果，云哥，我他妈只是说如果……”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溺水的人在吸最后一丝氧气，胸腔剧烈地起伏。
“有人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让你不用再这么拼命，就能站到那栋楼的顶上，俯瞰整个沧海市。”
“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包括……那些你现在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周亮死死地盯着石云。
眼神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要刺穿石云的灵魂，寻找哪怕一丝的动摇。
他握着酒瓶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细微的颤抖，暴露了他内心深处正在经历的巨大煎熬。
“你会怎么选？”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亮瞳孔深处翻涌着惊心动魄的巨浪。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是是一场周亮用自己的痛苦和挣扎，对石云进行的试探。
他仿佛在问：你我皆凡人，面对这种诱惑，你真的能不动心吗？你真的能比我更坚定吗？
石云没有立即回答。
只是平静地看着周亮。
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周亮灵魂深处的波澜。
他感受到了周亮内心的撕扯。
也感受到了这背后，潜藏着一股巨大而冰冷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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