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府衙的晨鼓刚敲过三通,青石板铺就的庭院已站满了官吏,皂隶的水火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江令宜一身银甲立于正堂阶前,腰间玉带束得笔直,铠甲的鳞片被朝阳照得如碎金流动,她手里捏着本厚厚的账册,封皮上“大同军饷收支”六个字笔力遒劲,正是昨日从库房搜出的贪腐实证。
白静与董清婉、雪仪坐在偏厅的梨花木椅上,透过雕花窗棂望着堂前动静。董清婉指尖缠着帕子,轻声道:“听说大同知府张大人是户部尚书的表亲,怕是不好动。”雪仪则望着江令宜按在剑柄上的手,那只握剑能定边陲的手,此刻正微微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传大同知府张启明。”江令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甲透胄的力道,在庭院里荡开回音。片刻后,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官员迈着方步走来,官服的玉带松垮地挂在腰间,见了江令宜竟只拱手不跪:“江副将今日好大的阵仗,不知唤下官来有何贵干?”
江令宜将账册扔在他脚边,纸页散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涂改痕迹。“去年冬粮,账面出库三千石,实际发到军户手中不足一千五,”她俯身拾起一页,指尖点着“损耗”二字,“张大人倒是说说,这一千五百石粮,是被耗子啃了,还是长了翅膀飞了?”
张启明脸色微变,却仍强作镇定:“北地苦寒,运输损耗难免……”
“难免?”江令宜忽然提高声调,铠甲摩擦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我查过驿站记录,你上月往京城送了三车‘土特产’,光海参就有二十斤,那也是‘损耗’?”她忽然转向众官吏,目光如剑扫过,“还有王县丞虚报的河工款,李主簿私吞的赈灾银,今日一并了断!”
偏厅里,白静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这丫头,倒学了荷花的雷霆手段。”雪仪却注意到,江令宜在提到“军户”时,眼底闪过的痛惜——那些在寒风里啃着麸皮饼的士兵,原是被这些蛀虫吸走了血汗。
堂前已炸开了锅,张启明撒泼似的叫喊:“我是朝廷命官,你一个武将无权审我!”江令宜冷笑一声,抬手解下佩剑掷在地上,剑鞘撞地的闷响让全场噤声:“我今日便以荷花大司马亲授的‘整肃令’行事!”她从怀中掏出鎏金牌,阳光照在“如朕亲临”四个字上,刺得人睁不开眼,“拿下!”
亲兵上前扭住张启明时,他挣扎着嘶吼,官帽滚落在地,露出地中海似的秃顶。江令宜却已转向其余官吏,声音缓和了些:“凡主动交出赃款者,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张启明便是榜样。”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府衙时,已有半数官吏将银箱抬到了堂前。江令宜让人一一登记造册,忽然瞥见偏厅门口的雪仪,便对亲兵交代几句,转身走了过去。“让你们见笑了。”她解下头盔,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银甲上。
“江姐姐做得对。”雪仪递过帕子,指尖碰着她的手背,滚烫的,“六师兄常说,当官的若忘了百姓,不如回家卖红薯。”董清婉也笑道:“方才见你掷剑时的气势,倒比当年诗会伴舞时更惊人。”
白静望着庭院里堆起的银箱,忽然道:“这些钱,正好补了军户的冬衣款。”江令宜眼睛一亮:“师叔说得是!我这就让人赶制棉衣,印上‘大同军府’四个字,让士兵们知道,朝廷没忘了他们。”
暮色降临时,府衙的灯笼次第亮起。江令宜站在阶前,看着亲兵将张启明押上囚车,忽然对偏厅喊道:“今晚我做东,尝尝大同的刀削面!”白静三人相视而笑,穿过庭院时,正见官吏们低头抄写着廉政条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竟比昨日的丝竹更让人安心。
雪仪回头望了眼正堂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忽然觉得,江令宜今日挥出的,何止是整顿吏治的剑,更是劈开阴霾的光——这光里,有荷花的嘱托,有鬼子六的期盼,更有她们这些女子,对朗朗乾坤的共同守望。
囚车碾过府衙门前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张启明的哭嚎被塞在嘴里的布团闷住,只剩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江令宜站在阶上望着囚车远去,玄色披风被晚风掀起,露出银甲下沾着墨痕的内衬——那是午时核账时,被笔尖蹭上的。
“副将,各州县的文书都齐了。”亲兵捧着卷宗上前,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振奋,“朔州县令主动补交了三年的亏欠,还说要将家宅变卖,填补河工缺口。”
江令宜接过卷宗,指尖划过“朔州”二字,忽然想起去年冬巡时,那县令穿着打补丁的官服,在寒风里指挥百姓加固堤坝,冻裂的手背上还缠着布条。“不必变卖宅舍,”她提笔在文书上批注,墨字力透纸背,“责令三年内分期补齐,另记功一次——能知过改,便是好官。”
偏厅里,董清婉正为白静续茶,茶香混着窗外飘来的槐花香,在暮色里漫开。“江姐姐这处置,倒有六师兄的影子。”她望着堂前忙碌的官吏,那些人正将登记造册的赃银分装成箱,“严中有宽,刚里带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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