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外的荒滩上,晨露还沾在新翻的泥土里,三十名亲兵已扛着锄头列队站好。江令宜穿着短打劲装,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玄色头巾裹着发,只余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她扬手将锄头扛上肩,木柄撞在甲片上发出闷响:“今日的任务,把东边那片盐碱地翻透!秋后种上耐旱的糜子,明年就能让军户们多添半仓粮!”
“得令!”亲兵们的回应震得晨雾都散了几分。董清婉站在田埂上,望着江令宜挥锄的身影——她的动作又快又稳,锄头落下的角度总比旁人深半寸,翻起的土块碎得像筛过一般,倒比府衙里批公文时更见利落。
“江姐姐这架势,倒像个老把式。”董清婉转头对雪仪笑道,手里提着的食盒晃出细碎的声响,里面是刚蒸好的黄米糕,还温乎着。雪仪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土,放在鼻尖轻嗅:“这土带点苦咸味,得掺些草木灰中和才行。”她从药箱里掏出个纸包,“我带了些苜蓿草籽,混在土里能改良土壤,六师兄说过,‘种田如制药,得懂配伍’。”
白静坐在田边的老槐树下,看着亲兵们热火朝天地垦田,忽然指着西边:“那边的低洼处可以挖条水渠,引桑干河的水过来——我看过方志,前朝曾在这里种出亩产千斤的谷子。”江令宜闻言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把汗,阳光照在她沾着泥点的脸上,笑出两排白牙:“师叔说得是!等翻完地,我就带人修渠!”
日头爬到头顶时,田埂上摆开了简易的木桌,亲兵们围着吃午饭,黄米糕蘸着蜂蜜,就着咸菜吃得香甜。江令宜啃着糕,忽然对雪仪道:“去年秋汛,军户们的口粮断了三日,是六师兄让人从江南调了船粮,还附了张字条,说‘地是根本,人勤地不懒’。”她往嘴里塞了口咸菜,“当时我就想,等水退了,定要开出百亩良田,让兄弟们再不受饿。”
董清婉弹起了随身带的七弦琴,《击壤歌》的调子在田埂上荡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琴声里,亲兵们的谈笑声、锄头撞地的闷响、远处传来的牛哞,混在一起竟比任何乐章都动人。
午后的阳光有些烈,雪仪将带来的薄荷膏分给众人,指尖擦过亲兵晒脱皮的脖颈时,那人红着脸说了声“多谢雪仪姑娘”。江令宜正指挥人丈量水渠的路线,忽然发现董清婉不见了,转头望去,见她正蹲在田边,教几个跟着来的军户孩子认野菜:“这是马齿苋,开水焯过凉拌最爽口;那是苦苣,能清热……”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
白静则在槐树下铺开纸,画起了垦田图,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她忽然抬头笑道:“等水渠修好了,咱们种些荷花——既能观赏,莲子莲藕还能充饥,倒合了荷花的名字。”江令宜闻言大笑:“师叔这主意好!等收获了,第一筐莲子就给荷花殿下送去,再捎上句‘大同的荷花,不输江南’!”
暮色染红天际时,新开的田地已连成一片,像铺在地上的褐黄色锦缎。亲兵们扛着锄头往回走,脚步虽沉,歌声却亮:“扛起锄头把田耕,汗珠落地生黄金……”江令宜走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片土地,忽然觉得,今日种下的何止是庄稼,更是希望——这希望里,有军户们的笑脸,有孩子们的欢歌,更有她们这些人,用双手编织的、实实在在的甜日子。
雪仪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想起鬼子六寄来的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她轻声念着,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他写这句时,是不是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和我们一起,看这田埂上长出新苗?”
董清婉的琴声又起,这次是首轻快的调子,像在应和她的话。江令宜拍了拍雪仪的肩,泥点蹭在她素白的裙上,却没人在意:“会的。等明年秋收,咱们就请他来大同,尝尝咱们亲手种的糜子饭。”
晚风拂过新翻的土地,带来泥土的腥甜,也带来远处村落升起的炊烟。这炊烟里,有饭菜香,有笑语声,更有从今日起,在大同土地上悄然生长的、踏实的甜。
夜色漫过田埂时,临时搭起的草棚里亮起了油灯。江令宜蹲在地上,借着灯光在沙盘上勾勒水渠的走向,指尖划过细沙的痕迹,恰似白日里锄头翻起的土垄。“这里要拐个弯,”她忽然用树枝在沙上重重一划,“避开那片老坟地——军户们说,那是前朝守边将士的埋骨处,得敬着。”
亲兵们围坐在旁,有人用炭笔在麻布上抄画着图纸,有人用石子模拟着水流的方向,草棚外传来蟋蟀的鸣唱,倒比府衙的烛火更让人安心。“副将,明日要不要请些老农来看看?”一个年轻亲兵搓着手上的泥,“我爹种了一辈子地,说水渠走直了伤地气,得顺着地势绕三绕。”
江令宜抬眼笑了,油灯的光晕在她沾着泥的脸上跳动:“明日一早就去请!种田的学问,比兵法还深,得听老把式的。”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时露出几块芝麻糖,“这是雪仪姑娘给的,分了吧,甜甜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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