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葡萄藤的卷须上时,城主府的青石板已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宣大总督胡开的亲卫单膝跪地,鎏金托盘上的密信火漆鲜红,印着“十万火急”的朱纹,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
荷花正临窗理着石榴红宫装的系带,闻言指尖一顿,金步摇的流苏晃出细碎的响。“呈上来。”她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仿佛案上即将展开的不是边关急报,而是江南送来的诗笺。
密信展开的簌簌声里,拓跋明月刚从演武场回来,玄色骑装还沾着晨露,腰间弯刀的穗子随动作轻扫过地面。“何事慌得这般模样?”她伸手想去接信,却见荷花的指尖猛地攥紧信纸,指节泛白,将“拓跋宏光”四个字掐出了褶皱。
“你叔父,西州都护拓跋宏光,”荷花抬眼时,眼底已凝起霜色,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眉峰此刻如刀削般凌厉,“胡开奏报,他私通北狄,用军粮换了三千匹战马,屯在黑风口,意图不明。”
拓跋明月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玄色骑装下的肩头微微发颤。她抢过信纸,目光扫过“私开互市”“伪造印信”“暗结敌酋”等字眼,指尖在“拓跋宏光”处掐出深深的月牙痕:“不可能……叔父去年还送我西州的雪莲,说‘明月要守住西州,别学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荷花将密信按在案上,烛火的光晕在她珍珠抹胸上跳动:“胡开与拓跋宏光共事三年,素来无冤无仇,且信后附了人证物证——北狄使者的密函,交易的账簿,还有你叔父亲卫的供词。”她忽然按住拓跋明月的手,那只握刀能劈裂青石的手,此刻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知你们叔侄情深,但军法无情,何况是通敌叛国之罪。”
拓跋明月猛地抽回手,转身时腰间的弯刀撞在廊柱上,发出刺耳的铮鸣。“我要回去查!”她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杀气,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定是有人构陷!叔父虽刚愎,却绝不可能通敌——西州是拓跋家的根,他疯了才会挖自己的根!”
“你不能回去。”荷花的声音陡然转厉,金步摇的流苏扫过案上的玉玺,“你是西州总管,拓跋宏光是你亲叔父,此刻回去,只会落人口实。胡开在信中说,‘请长公主令拓跋总管暂避,另委钦差查办’,这话虽糙,却在理。”
晨雾漫进内室,将两人的身影隔在若即若离的光晕里。拓跋明月望着荷花鬓边的赤金步摇,忽然想起昨夜烤鹿肉时,这步摇的流苏如何扫过她的手背,那时的温度与此刻案上密信的冰冷,竟像两个世界。“你也要我避嫌?”她的声音低得像自语,“在你眼里,我终究是拓跋家的人,信不过?”
荷花抓起案上的玉玺,重重盖在拟好的旨意上,朱红的印泥洇透纸背:“我命你以西州总管身份,即刻草拟文书,历数拓跋宏光在任时的七桩弊政——苛扣军饷、垄断互市、打压异己,桩桩件件,都与通敌案无关,却能让西州军民看清他的真面目。”她将旨意推到拓跋明月面前,目光坦荡如白日,“这不是避嫌,是让你亲手斩断私情,保住西州的民心。”
拓跋明月的指尖抚过“拓跋宏光”四个字,忽然抓起案上的狼毫,墨汁饱满得滴在纸上。她写得极快,笔锋凌厉如刀,将叔父当年如何强征牧民的马匹、如何将西域商队的货物据为己有,一一列清,每一笔都像在剜自己的肉。
“写完这个,”荷花看着她手腕的青筋,声音缓和了些,“我派钦差去西州,你留在此地,稳住西州在京的商队与官员。他们见你大义灭亲,才会信服朝廷,不至生乱。”她忽然想起昨夜两人谈论商道时,拓跋明月眼底的光,“你规划的商道,不能毁在你叔父手里。”
拓跋明月掷下笔,墨汁溅在玄色骑装上,像朵绽开的墨梅。“我知道该怎么做。”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却带着股决绝,“但我要向你保证,若查清是构陷,我定要掀了胡开的总督府;若是真的……”她顿了顿,喉间发紧,“我亲手斩他。”
荷花望着她挺直的脊背,那线条在晨光里坚韧如西州的胡杨。“好。”她捡起那封密信,指尖在火漆上轻轻一捻,“我信你。”
晨露滴落的声响里,拓跋明月转身走向演武场,玄色骑装的下摆扫过青石板,留下串决绝的脚印。荷花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将密信凑到烛火边,火苗舔舐着信纸边缘,将“拓跋宏光”四个字烧成灰烬——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女子,要独自走过最艰难的关隘,而她能做的,唯有在京城,为她守住身后的江山与民心。
葡萄藤的卷须在风中轻颤,像在叹息,又像在见证。这避暑小城的宁静,终究被边关的烽火点燃,而两个女子的情谊,将在这场家国与私情的较量中,接受最烈的淬炼。
城主府的偏厅被帷幔隔成两半,檀香混着西域安息香的气息在空气中缠成结。荷花端坐于梨花木案后,石榴红宫装的裙摆垂落地面,金线绣的并蒂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案前跪着个披散着卷发的女子,绿纱裙上沾着泥污,腕间的金镯却仍晃得人眼晕——正是拓跋宏光最宠爱的小妾,来自西域的阿依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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