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的晨光漫过毡房的羊毛篷布时,林菀正蹲在溪边打水。月白褙子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皓腕上沾着些水珠,在阳光下像缀了串碎钻。她望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鬓角的碎发被晨露打湿,贴在脸颊上,像片薄薄的蝉翼。忽然想起昨夜钱柔离去时的背影 —— 银红骑装在夜色里像簇跳动的火,烧得人心里发慌,那抹艳色仿佛还印在眼底,挥之不去。
“姐姐,鬼子六醒了吗?” 林瑶的声音从毡房方向传来,带着刚睡醒的软糯。水红裙的身影在胡杨林里晃了晃,裙摆扫过新抽芽的胡杨枝,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麻雀,像撒了把碎银子。
林菀将木盆往岸上拖,水声哗啦作响,惊碎了溪面的倒影。“该醒了,去看看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河谷的晨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湿滑的木盆沿,指节泛白 —— 昨夜毡房外的动静,她其实听得一清二楚,钱柔的喘息与鬼子六压抑的低吟,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毡房里,鬼子六正对着晨光发怔。玄色常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的锁骨上还留着淡淡的红痕 —— 那是昨夜钱柔的指甲掐出的印,像朵褪了色的花,在晨光里泛着暧昧的粉。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目光撞上林瑶探进来的脑袋,那孩子手里还举着半块没吃完的青稞饼,嘴角沾着点酥皮,忽然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假装整理腰间的玉佩。
“六爷,该吃早饭了。” 林瑶举着青稞饼凑进来,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毡房主人家煮了奶茶,是用牦牛奶煮的,可香了,你快尝尝。”
鬼子六点了点头,起身时丹田处的隐痛又轻轻冒了头,像被细针扎了下。他扶着毡房的木柱站了会儿,木柱上还留着前人刻下的花纹,歪歪扭扭的像串密码。忽然听见隔壁毡房传来争执声,是毡房主人家的老两口在说话,其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怒:“若不是当年在苏州见过林家小姐,我怎会认错?那玉佩上的缠枝莲,跟当年林老爷给我家娃的长命锁一模一样!”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声音捂住了嘴,模糊的嘟囔声里,还能听见 “小心祸从口出” 的字眼。
林菀端着奶茶进来时,正撞见鬼子六凝眉倾听的模样。月白褙子的手猛地一抖,奶茶溅在羊毛毡上,洇出片浅黄的痕,像朵不小心绽开的迎春花。“公子听见什么了?”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指尖在茶碗沿蹭了蹭,留下个湿湿的印。
“没什么。” 鬼子六收回目光,接过她手里的茶碗,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指腹,像碰到块刚从溪水里捞出来的冰,“毡房主人家在说本地话,叽里咕噜的,听不懂。”
林菀的耳尖却红透了,像被晨阳晒过的樱桃。她低头用帕子去擦毡上的茶渍,帕子是用江南的云锦织的,上面绣着细小的兰草,是当年母亲亲手为她绣的嫁妆,如今却用来擦脏污。“是…… 是挺难懂的。” 声音细若蚊吟,几乎要被毡房外的风声吞没。
早饭时,毡房的女主人端来一大盘手抓肉,粗粝的手掌上布满老茧,像老树皮,眼神却格外亮,像藏着两颗星星。她盯着林菀姐妹看了半晌,忽然用生硬的汉话问:“你们…… 是江南来的?”
林瑶正啃着羊骨,油汁沾了满手,闻言含糊道:“是啊,婆婆怎么知道?我们说话有口音吗?”
女主人往火堆里添了块干牛粪,火星噼啪溅起,落在羊毛毡上,很快又灭了。“我二十年前去过苏州,跟着商队去的,见过穿月白裙的小姐,跟你姐姐一样俊,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她忽然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堆成了山,“就是那年,苏州林家遭了祸事,满街都是戴枷锁的人,血流得能染红半条街……”
“婆婆认错人了。” 林菀猛地打断她,月白褙子的身子微微发颤,手里的银勺在茶碗里叮当作响,像敲起了急促的鼓点,“我们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爹娘早亡,跟着亲戚逃难来的,从没去过苏州。”
女主人被她的急态惊了下,手里的铜壶 “咚” 地放在地上,讪讪地闭了嘴,转身往毡房外走,嘴里还嘟囔着:“可那玉佩…… 缠枝莲不会错的……”
鬼子六的目光落在林菀腰间 —— 那里挂着块羊脂玉佩,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莲叶卷着露珠,莲花含着花苞,雕工精巧得能看出是苏州名家的手艺,绝非普通人家能有的物件。他忽然想起初见时,这对姐妹虽穿着素衣,却总带着种难以言说的贵气,林菀沏茶时无名指微翘的弧度,林瑶吃饭时细嚼慢咽的规矩,都像蒙尘的珍珠,藏不住骨子里的金贵。
夜里,河谷起了风。胡杨林的叶子被吹得哗哗响,像有人在暗处低语,又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拍打着树叶。林菀坐在篝火旁补鬼子六的玄色外袍,针脚细密得像模像样,走线时还带着江南绣娘特有的回针手法 —— 那是当年母亲请的绣娘教的,说女孩子家总要会些针线,将来才能打理好自己的小家。指尖却在戳到一处破洞时猛地顿住 —— 那是昨夜他在草地上蹭破的,还沾着点草屑,深绿色的,像钱柔裙角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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