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片开阔的河谷第一次撞进眼帘时,连黄河的浪都仿佛收敛了三分野性,温柔得像匹被驯服的马。
河谷两岸是连绵的草甸,嫩黄的草尖上还挂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一条清澈的支流从草甸中央穿过,水流叮咚作响,像是谁在弹奏着无字的歌。岸边的胡杨林刚抽出新叶,嫩绿色的枝条在风里轻轻摇晃,带着种生机勃勃的静,将一路的喧嚣都挡在了谷外。
渡船的木板划开水面,发出吱呀的轻响,像是怕惊扰了这方天地的安宁。钱柔的银红骑装立在船头,纯白的河西骏不安地刨着蹄子,却被她轻轻按住了缰绳。她望着那片望不到边际的绿,忽然红了眼眶,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银红的裙裾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她知道,到了这里,就该结束了。
“六爷,前面就是你要找的中转站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卷走,又像怕惊扰了这河谷的静,“你看那片毡房,白姑娘的消息,多半能从这里问到。”
鬼子六的玄色常服立在她身侧,目光早已越过水面,落在河谷对岸那片错落的毡房上。毡房是用羊毛织成的,白色的篷布在阳光下泛着暖光,几头牦牛在毡房外悠闲地啃着草,透着种与世无争的生气。他的心跳得像擂鼓,胸腔里仿佛有只雀跃的鸟要撞出来 —— 那是他寻找白静的重要节点,是他跨越万水千山必须经过的驿站。可当他转身看向钱柔时,那雀跃忽然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多了些说不清的沉。
“你……” 他想问她接下来打算去哪,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钱柔忽然笑了,那笑容比身上的银红骑装还要艳,却带着点转瞬即逝的脆,“我不纠缠了,真的。” 她往他面前走了两步,银红的裙摆在草地上拖出浅痕,像道流动的血,“但走之前,我想跟你…… 好好告个别。”
林菀牵着林瑶的手,站在渡船的另一端。月白褙子的身影在河谷的光影里显得格外素,像朵悄然绽放的白梅。她望着钱柔靠近鬼子六的背影,望着那抹刺眼的红与沉郁的黑渐渐靠拢,忽然松开了妹妹的手,低声道:“让他们去吧。”
林瑶眨了眨眼,水红裙的摆往姐姐身边靠了靠:“可她……”
“有些事,该让他们自己了结。” 林菀的声音很轻,目光却落在远处的草甸尽头,像在说给自己听。
渡船靠岸时,木板与岸边的石子碰撞,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鬼子六率先跳上岸,玄色的靴底踩在带着露水的草地上,沾了些湿痕。他回身想扶钱柔,却见她已自己翻身下马,银红骑装的裙摆扫过马腹,动作利落得不像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我自己能行。” 她避开了他的手,牵着河西骏往岸边的平地支了个简单的马桩,动作里带着点刻意的疏离。
林菀带着林瑶往毡房的方向走,走了几步,林菀忽然回头,见钱柔正望着鬼子六的背影出神,而鬼子六也站在原地没动,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她轻轻叹了口气,拉着林瑶加快了脚步 —— 有些空间,终究是该留给他们的。
夜里,钱柔在河边燃起了篝火。干燥的胡杨枝在火里噼啪作响,火星带着淡淡的木质香往上飘,很快被风卷走,融入深蓝的夜空。她没穿那身扎眼的银红骑装,换了件藕荷色的软缎裙,裙摆扫过草地时,像朵流动的云,与白日里的张扬判若两人。
“尝尝这个。” 她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个酒囊,酒囊是用羊皮做的,上面绣着简单的缠枝纹,“这是我家自酿的青梅酒,去年的新酒,我特意带了些路上喝。” 她拔开塞子,一股清甜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混着篝火的烟,往人鼻息里钻,“我爹说,告别的时候,该喝点酒,不然话堵在心里,说不出口。”
鬼子六接过酒囊,指尖触到羊皮的温,像是被她捂了很久。他抿了口,酸甜的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点微醺的暖,从胃里一直熨帖到心里。他望着跳跃的火光,火光映在钱柔的脸上,能看见她眼尾的红,像抹没化开的胭脂。忽然觉得这一路的纠缠,从渭水码头的初遇到黄河支流的争执,像场醒不来的梦,荒诞,却又真实得让人心头发沉。
“六爷,你知道吗?” 钱柔的声音在篝火旁忽明忽暗,像被风吹动的烛火,“第一次在渭水码头见你,你救我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 她往他身边挪了挪,藕荷裙的摆几乎要碰到他的玄色裤腿,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皂角香,“我就想,这人真傻,为了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连命都能赌。”
鬼子六没说话,又喝了口酒。青梅酒的酸甜里,似乎还带着点别的滋味,像渭水的浪,说不清道不明。
“后来我故意缠着你,故意让你烦。” 她的指尖划过篝火的边缘,火星溅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个小小的红点,她却像不觉得疼,依旧望着跳动的火焰,“我就是想看看,你这硬心肠,到底能不能被我捂软。我知道我耍了很多手段,用了很多不该用的心思,可我……”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就是想留在你身边,哪怕多一天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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