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屯河湾的湿冷与腥腐气息,仿佛还粘附在衣襟上,挥之不去。归途的泥泞和连绵冷雨,将身体的疲惫与左臂深处那阴寒的麻痹感冲刷得愈发清晰。推开自家吱呀作响的院门,屋内熟悉的草药味、尘土气息和爷爷微弱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如同一剂安神的汤药,瞬间抚平了搏杀后的躁动。
爷爷依旧靠在土炕的被垛上,昏沉如同凝固的蜡像。鬼玺余波形成的冰冷压制,将他左肩伤口的死灰色和幽绿死死禁锢在原点,却也锁住了他最后一丝复苏的生机。唯有胸膛那微弱却持续的起伏,是这死寂屋内唯一的活物。
我将湿透的斗笠和沾满泥浆的外衣脱下,挂在门后。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湿透的内衫,带来一阵寒颤。但丹田处那缕因驱邪而消耗大半、此刻正缓慢恢复的凝练暖流,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那并非力量暴涨的狂喜,而是一种在绝望冰原上,终于亲手凿开第一块立足之地的沉静与笃定。鬼玺碎片在心口散发着沉重的寒意,如同蛰伏的深渊,但不再仅仅是恐惧的源头,更像一块时刻砥砺意志的磨刀石。
简单擦洗,换了干爽衣物,又将驱水鬼时消耗的符箓和墨线整理好。做完这一切,我才在爷爷炕边冰冷的泥地上盘膝坐下,重新翻开《玄冥录》,沉入吐纳与符箓的修习。驱邪实战的体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让书中那些玄奥的文字和符胆结构,多了一层实战的印证,理解起来竟比往日通透了几分。
时间在规律的修炼、照料爷爷和应对李婶送来的粗粝饭食中悄然滑过。叶家沟似乎也因矿洞邪祟的覆灭和柳树屯水鬼事件的平息,短暂地获得了一丝喘息。笼罩村子的恐惧阴云消散了些许,孩童的嬉闹声和犬吠声重新在傍晚的炊烟中响起,虽然看向叶家院子的目光依旧带着复杂的敬畏。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很快被一股新的、带着奇异甜腥味的风打破。
这天晌午,我正坐在小木桌前,凝神绘制一张结构更加复杂的“金光护身符”。笔尖蘸饱了混合鸡冠血的浓稠朱砂,手腕沉稳,心神高度凝聚,引导着丹田暖流注入符胆。符纸上的线条流转着微弱的金芒,守护之意渐浓。
院墙外,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叶家沟午后的宁静。
“胡三姑来了!胡三姑来咱们这儿看事了!”
“真的假的?就是那个外乡来的老香童?听说可灵验了!”
“可不嘛!老刘头家那瘫了半年的婆娘,吃了她给的‘仙药’,昨儿都能下炕走两步了!”
“快去瞧瞧!让仙家也给我家小子瞅瞅,这总犯癔症的毛病…”
脚步声杂沓,人声带着兴奋、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迅速向村口方向聚集。
“香童?出马仙?”我手中的符笔微微一顿,一滴朱砂险些滴落符纸。脑海中瞬间闪过《玄冥录》中关于东北“出马仙”的记载:供奉胡(狐狸)、黄(黄鼠狼)、常(蛇)、蟒、清风(鬼仙)等“仙家”,由“香童”(弟马)作为媒介,请仙上身,看事治病,搬杆断案…
叶家沟地处偏僻,村民敬畏山神土地,但正统的出马仙弟子极少踏足。这个突然出现的“胡三姑”…
我放下符笔,走到窗边,手指在糊着厚麻纸的窗棂上戳开一个小孔。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此刻已围了不少村民。人群中央,摆着一张临时支起的破旧木桌。桌后,坐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
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靛蓝色斜襟大褂,头上包着一块褪色的藏青色头巾,脸上沟壑纵横,皮肤黝黑粗糙,是常年劳作风霜刻下的痕迹。但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与年龄和装扮不符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锐利。此刻,她微微闭着眼,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神情肃穆,如同入定。这便是那“胡三姑”。
桌子一角,摆放着一个简陋的铜香炉,里面插着三根细长的黄香。烟气袅袅,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甜腥和草木灰混合的古怪味道,随着微风飘散开来,正是之前闻到的那股奇异甜腥的来源。
桌旁还立着一根用红布缠裹、顶端绑着几串铜钱和彩色布条的“花杆”(搬杆子用的神杖)。红布陈旧,铜钱黯淡,透着一股岁月的沧桑和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一个面色蜡黄、捂着肚子哎呦叫唤的汉子被家人搀扶着,坐在胡三姑对面的小马扎上。
胡三姑依旧闭着眼,嘴唇却开始无声地快速开合,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急切交谈。几息之后,她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紧接着,她的头颅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向后一仰,几乎要折过去!随即又缓缓垂下。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原本锐利的眼睛,瞳孔竟然诡异地收缩成了一条细线,如同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眼神变得冰冷、狡黠,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大变,从一个沧桑农妇,变成了一个散发着野性、妖异气息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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