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极轻的，带着毫不掩饰轻蔑鼻音。
执事随意的拨弄了一下菜篮子，沉重的篮子晃动了一下，几片最上层的菜叶滚到了沾着泥水的地面。
他掂了掂林小雪递到他手中的钱袋，冷冷的一笑。
“这才只有二十枚金币呢，还有十枚呢？”
艾莉娅的眉梢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对方既然早早准备好了金币，自然不太可能出现准备不足的问题，那少十枚金币的原因是……
她的目光平移，随后便看到了银发少女垂在身侧的手指一下子便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她脸上的表情甚至连睫毛的颤动都几乎没有。
她的目光只是平静的掠过那几片沾了泥土的绿叶。
在她身后有孩子愤愤不平的就要冲上来，却赶紧被身旁的孩子捂住嘴巴拉了回来。
只不过发生的这一切都被林小雪的身形挡住了，只有艾莉娅看清楚了全貌。
“是我疏忽了，这里是十枚金币。”
林小雪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她迅速从围裙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亚麻布钱袋。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或拖沓。
她解开系绳，手指稳定的在袋中点数着金币。
阳光照在她低垂专注的侧脸和那几缕滑落的银发上，勾勒出奇异的，稳重而坚毅的轮廓。
叮当……叮当……
金币碰撞的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的格外清脆。
“这里是剩下的十枚金币。”
林小雪将数好的金币奉上，姿态不卑不亢。
执事面无表情地接过，粗糙的手指快速捻过每一枚金币，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确认无误后，他随手将金币放在袋子里，丢进旁边修士捧着的，包着铁皮的沉重税箱里。
金属撞击箱底，发出低沉的回响。
“数目无误。”
他冷冷地宣告，目光再次扫过那滚落地面上的菜叶和餐馆内的角落，最终定格在林小雪毫无波澜的脸上。
那目光锐利，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然而，他在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只看到了平静的湖面，看不到他预期中的恐惧或哀求。
短暂的僵持后，执事似乎也觉得无趣，或者认为这小小的店铺再也榨不出更多油水。
他点了下头，权杖再次顿地。
“笃。”
“下一家。”
一个简洁的命令。
队伍重新启动，沉重的脚步声再次敲响石板路。
脚步声渐行渐远，那令人窒息的威压终于消散在街道的尽头。
“归家小居”门前，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片刻，直到确定那队人不会再回头。
可艾莉娅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她站在队伍的末尾，此时脱离了出来并没有被人注意到，而且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阻拦她做什么。
“归家小居”那扇敞开的门内，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冰冷与肃杀，却在她眼前上演了另一番景象。
她梦寐以求的景象。
门内，林小雪紧绷的脊梁在执事转身的瞬间，终于晃动了一下，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
她飞快弯腰，小心翼翼的拾起地上那几片沾了泥污的绿叶，指腹仔细的拂去上面的污渍。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维持着那个姿势。
银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侧脸。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方才强撑的平静下那股汹涌的情绪。
“小雪姐姐！”
孩子们一股脑的从后厨涌了出来，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惊慌和委屈。
那个稍大的女孩第一个扑上来，紧紧抱住了林小雪的腰，声音带着哭腔。
“他们太过分了！明明每个月都是要交二十个金币的！怎么突然就多收了！”
“就是！凭什么多收我们十枚！”
另一个男孩红着眼睛，小拳头攥得死紧。
“那是小雪姐姐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自己的钱呀……”
一个更小的女孩抽泣着，泪水在脏兮兮的小脸上滚出两道痕迹。
林小雪终于直起身，将那些菜叶放进篮子。
她没有立刻安抚孩子们，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当她转过身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抹令人心安的温和笑容。
“好了大家，已经没事了。”
她的声音柔和，随后蹲下来平视着孩子们，一一拂去她们脸上的泪痕。
“钱没了，我们再挣。人安全，就是最好的。”
“都忘了吗？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来，把眼泪擦干，我们的小英雄们怎么能哭鼻子呢？”
她的话语像温暖的阳光，一点点抚平了孩子们的激动。
虽然委屈仍在，但她们也算渐渐安静下来，围拢在她身边，希望能带给她们的姐姐温暖。
这一幕，清晰的落在门外艾莉娅的眼中。
那副毫无杂质的笑容，那股时刻照耀着他人的阳光，那被压下去的只属于自己的不甘、愤怒与委屈……远比刚才面对执事时的平静更让她心头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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