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里，死寂无声。
只有阎王压抑在喉咙里的痛苦喘息，像破旧风箱发出的垂死呻吟。
他那只被折断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姿态耷拉着，手背上的青筋虬结，皮肤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曾经在奉天能止小儿夜啼的阎王爷，此刻，就像一条被抽了脊梁骨的死狗，跪在张西范的脚下。
空气中，弥漫着茶水的清香，混杂着恐惧发酵后的酸腐气味。
李三、赵四、吴五，这三个阎王最倚重的心腹，像三座被雷劈傻了的雕像，僵在原地。
他们的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阎王，又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站着的年轻人。
一个神，崩塌了。
另一个，他们看不懂的，更恐怖的存在，取而代之。
张西范没有看他们。
他的视线，甚至没有在阎王身上停留超过一秒。
他转身，走回窗边，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动作从容，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越是平静，李三他们心里那根名为恐惧的弦，就绷得越紧，几乎要断裂。
“走吧。”
张西范喝完杯里的茶，淡淡地开口。
“别让你们的梁宽哥，等急了。”
他说完，径直走向门口。
王铁山和周海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经过阎王身边时，王铁山伸出手，像拎一只小鸡一样，抓着阎王的后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阎王那魁梧的身躯，此刻软得像一滩烂泥，被拖拽着，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李三、赵四、吴五三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的木偶，浑身僵硬地跟了上去。
门开了。
走廊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上百名阎王手下最精锐的打手，手里攥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将整个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听到了里面的惨叫，一个个杀气腾腾，眼珠子都红了。
可当他们看清门内走出的景象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
他们看到了张西范。
那个走进饭店时，他们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年轻人。
他走在最前面，表情平静，步履悠闲，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然后，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王。
那个在他们心中战无不胜，如同神明一般的阎王爷。
他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在后面，脑袋低垂，那只引以为傲的铁拳，以一个耻辱的角度扭曲着。
上百号亡命之徒，上百双眼睛，上百颗凶悍的心脏。
在这一刻，集体失声。
他们手中的刀，仿佛有千斤重，再也举不起来。
他们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谓的忠诚和血性，在绝对的，碾压性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张西范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
人群，像被热刀切开的黄油，无声地向两边分开，给他让出一条路。
每一个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那是一种源自动物本能的，对更高级捕食者的畏惧。
从顶楼套房，到饭店大堂。
这条路，阎王阎立本走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是前呼后拥，威风八面。
但这一次，是他一生中最漫长，也最耻辱的一段路。
他被废掉的权威，被碾碎的尊严，在这条路上，被彻底公开处刑。
……
几辆黑色的轿车，驶离奉天饭店，融入夜色。
车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阎王被扔在后座的角落，像一包垃圾。他抱着断手，浑身被冷汗浸透，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李三、赵四、吴五三人，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张西范坐在副驾驶，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
开车的，是王铁山。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奉天郊外的土路上，车灯像两把利剑，劈开前方的黑暗。
“我记得，梁宽有个老娘。”
张西范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车厢内响起。
很轻，却像一根钢针，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后座的三人，身体猛地一震。
阎王的身体，更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死前，还在念叨，说自己攒了津贴，想回去给她老人家盖个新房子。”
张西范依旧闭着眼，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
“阎王爷，你替他，去看过他娘吗？”
这个问题，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
阎王把头埋得更低，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李三的脸色，白了。
赵四的拳头，死死攥紧。
吴五的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们都是认识梁宽母亲的。
那个善良、朴实的老人，在得知儿子“为国捐躯”后，一夜白头，没过两年，就哭瞎了眼睛，在贫病交加中，孤苦离世。
临死前，她手里还紧紧攥着儿子那张已经褪色的照片。
那时候，他们都觉得，阎王爷对梁宽，已经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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