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也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手忙脚乱地扶正水盆,用布巾擦拭,偷眼去看自家小姐那煞白的脸色,心中叫苦不迭。
穆弘缨的目光从那双被薄毯仓促覆盖、却依旧能看出轮廓不自然的脚上移开,落到薛碧君强作镇定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对身后的纪连枝微微颔首。
纪连枝上前一步,脸上是纯粹的医者关切,温言道:“大姐姐,穆老弟听闻你近日劳累,身体似有不适,心中挂念,特让我前来,给你看看。”他语气平和自然,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出诊,丝毫未提及那双脚,也未曾对眼前这略显尴尬的场景表现出任何异样。
薛碧君的心猛地一沉。听闻?他如何听闻?她自认掩饰得很好,即便在公堂之上、与人对质时脚步有些微不稳,也绝不该落到他眼中……
穆弘缨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在这寂静的室内缓缓响起,解开了她的疑窦,也像一颗石子投入她本已不平静的心湖:“好几次,你在刑部门前下轿时,脚步略有踉跄。恰巧,穆鸦看见了。”
穆鸦,是他身边那个有些许聒噪、形影不离的随从,眼力之佳,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是心思之细,薛碧君是领教过的。
原来如此。薛碧君闭了闭眼,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自己那瞬间的失态,竟落入了那人眼中,更没想到,这点细微之处,竟会被如此郑重其事地禀报给他,而他……竟真的就放在了心上,不仅记挂,还直接请了大夫,亲自上门。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被人窥破弱点的恼怒,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窘迫,但深处,似乎又夹杂着一缕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暖流。
她纵横公堂,唇枪舌剑,习惯了独自面对所有风雨,早已忘了被人如此细致关怀是什么滋味。
穆弘缨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地凝视着她,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抵内心最深处的疲惫与脆弱。
他的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碧君为国为民,奔波劳碌,穆某敬佩。然医者父母心,纪大夫既已至此,便让他看一看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亦是为本钱,若因小疾酿成大患,将来又如何能继续为那些含冤者奔走发声?”
他的话,句句在理,既顾全了她的颜面,又点明了利害关系。
薛碧君攥着薄毯的手指,微微松了些力道。
她抬眼,对上穆弘缨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眸,又看了看一旁面带忧色、欲言又止的甘草,以及神色温和而坚定的纪连枝。
抗拒的话,在唇边辗转,最终却未能说出口。
纪连枝适时地再次上前,将药箱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打开,取出脉枕,声音温和如春风:“大姐姐,还请伸手,容我先为你诊脉。”
甘草见状,连忙上前,轻轻扶住薛碧君的手臂,低声道:“小姐,就让纪大夫看看吧……”
薛碧君沉默着,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良久,她终是几不可查地,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直紧绷着的、代表着抗拒与要强的肩膀,似乎也随着这个细微的动作,微微塌陷了下去,流露出深藏的疲惫。
穆弘缨看着她终于妥协,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他默默后退半步,将空间让给纪连枝,目光却依旧落在薛碧君身上,深沉难辨。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纪连枝凝神诊脉时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不知何时又渐渐沥沥落下的冬雨声。
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药草香气,开始在这暖阁之中弥漫开来,混合着女子发间清冷的梅香,交织成一幅静谧而微澜的画卷。
甘草小心翼翼地掀开那角薄毯,将那饱受折磨、伤痕累累的双足,展现在医者的目光下。
纪连枝的神色依旧专注平和,并无半分异样,只是检查的动作愈发轻柔仔细。
薛碧君别开脸,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雨丝斜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依旧不习惯将伤处示人,心中那份倔强仍在,但在此刻,在这温暖的室内,在友人(或许不止是友人)不容置疑的关怀与医者专业的审视下,那坚冰般的外壳,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允许一丝暖意,悄然渗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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