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白皙秀气的足踝、脚背、甚至脚趾上,布满了新旧交替的伤痕。
有些是刚刚愈合的淡粉色新肉,薄得像一层蝉翼;有些是溃烂后结成的深紫色痂疤,边缘还泛着不健康的红晕;更有几处,皮肉红肿,甚至隐隐渗着透明的组织液,显然是新近又冻伤破裂了。
旧痂叠新伤,红肿覆青紫,当真是……惨不忍睹。
甘草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
她跟着小姐这些年,从薛家出来自立门户,风里雨里,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冷眼没受过?
小姐性子刚强,从不叫苦喊累,再难的官司,再刁钻的对手,她也咬着牙迎上去。
可这双脚,却无声地记录着所有这些艰辛——为了寻找证据,她曾在腊月里的冰河畔一站就是几个时辰,任由积雪浸透靴袜;为了查访证人,她曾在深夜里徒步走过大半个京城,寒风如刀,割在脸上,更冻伤了脚;为了翻阅陈年旧档,她在阴冷潮湿的府库吏员房里一待就是一天,寒气从地底丝丝缕缕钻上来……
“小姐……”甘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薛碧君看见自己的眼泪,可那滚烫的泪珠还是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正好砸在薛碧君脚背一处新裂的伤口旁。
薛碧君感觉到那一点温热湿润,微微一怔,随即了然。
她看着甘草因压抑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心中微软,语气却依旧平淡:“哭什么?不过是些冻疮,年年如此,过了冬自然就好了。”她试图将脚收回,却被甘草紧紧握住。
“这次不一样!”甘草抬起头,眼圈红得厉害,泪水涟涟,“去年就没这么重!前年也没有!这……这都烂了又长,长了又烂……小姐,您就不能爱惜点自己吗?”她哽咽着,“这要是落下病根,以后每逢阴雨天就疼痒钻心,可怎么好?”
薛碧君沉默了一下,别开脸,看着跳跃的烛火,淡淡道:“做事总要付出代价。比起那些蒙冤受屈,家破人亡的苦主,这点冻疮算得了什么。”
“可小姐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甘草难得地反驳了一句,她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行,这次不能再听您的了。奴婢这就去请纪大夫来给您瞧瞧!”
纪连枝,京都里有名的妙手回春的年轻大夫,也是倾心于薛碧君的六妹妹的薛君意之人,虽未正式定亲,但薛家上下几乎已默认了这位未来的“六姑爷”。
“不许去!”薛碧君闻言,脸色倏地一沉,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
她猛地想抽回脚,却因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我这点小伤,何须劳动纪大夫?让人知道了,像什么话!”
她性子极其要强,最不愿的就是将自己脆弱狼狈的一面示人,尤其是给那些与她生活圈子相关的人看。
这满脚的冻疮,在她看来,是狼狈,是软弱,是绝不能被外人窥见的隐秘。
甘草深知她的脾性,急得又要掉泪:“小姐!面子难道比身子还要紧吗?纪大夫是医者,在他眼里只有病人……”
“我说不许去就是不许去!”薛碧君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讼师公堂之上才有的决断,“你若还认我是小姐,就听话。”她闭上眼,靠在引枕上,摆出一副拒绝再谈的姿态,只是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抿的苍白嘴唇,泄露了她此刻正强忍着的不适。
甘草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正不知如何是好,外间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清朗沉稳的男声:
“碧君可在?穆某冒昧来访。”
是穆弘缨!
薛碧君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她下意识地就想把双脚藏进被子里,可甘草还蹲在榻前,水盆也还在地上。
不等她出声回应,或者做出任何有效的掩饰,脚步声已到了内室门口。
帘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首先进来的正是穆弘缨。
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暗纹锦袍,外罩玄色狐裘大氅,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只是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眸,此刻却深沉如夜,目光锐利,直直地落在薛碧君未来得及藏起的那双脚上,以及蹲在一旁、眼圈通红的甘草。
而在穆弘缨身后半步,跟着一个提着药箱,气质温文的白衫男子,不是纪连枝又是谁?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薛碧君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脸上火辣辣的,羞愤、窘迫、还有一丝被撞破隐秘的难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想要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飞快地拉起旁边散落的薄毯,胡乱盖在脚上,动作仓促得甚至碰翻了旁边的水盆,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些许温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和榻边。
“穆弘缨……,纪大夫,”她强自镇定,声音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二位……何事星夜到访?甘草,还不快收拾一下,看茶。”她试图用惯常的清冷语调维持最后的体面,但那紧紧攥着薄毯、指节发白的手,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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