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的晨雾还未散尽,信德山庄的朱漆大门已挂起两盏斗大的青铜灯。
灯架上缠着汉营特有的云纹,灯芯浸着麻油,在风里噼啪炸出火星——这是陈子元昨夜亲自下令换的,要让每一个来赴宴的豪商,从跨进门槛第一步就看清:今日座上宾,不是谁都能当。
"许郎君,劳烦解下佩刀。"门吏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铁尺敲过许慎腰间的玉柄短刀。
许慎眯眼,那铁尺上还刻着"军器监"的字样——这哪是山庄门房,分明是汉营的哨卡。
他解刀时手腕微抖,刀鞘擦过门吏的护甲,发出刺啦一声,惊得身后的布商王九缩了缩脖子。
"王东家这串珊瑚珠倒新鲜。"门吏突然伸手,指尖点在王九颈间的红珊瑚上。
王九喉结动了动,珊瑚珠子跟着晃:"是南海商队上月刚带的......"话没说完,门吏已拽着珠子抖了抖,"九颗?"他抬眼,"汉律有令,商贾佩饰不过七珠,您这逾制了。"王九额头瞬间沁出汗,正要赔笑,门吏却松了手:"念你初犯,今日收进腰封。
宴后到军法处领。"
许慎盯着王九发白的脸,突然明白陈子元为何选信德山庄——这地方原是临淄豪商私会的销金窟,如今门庭换了汉营的规矩,连呼吸都得跟着军法走。
他正想着,门内传来脚步声,转头便见张松扶着门框站在廊下。
张松穿了身玄色深衣,腰系的不是往日的玉珏,而是块普通的木牌。
木牌上"益州别驾"四个字被磨得发亮,倒像是常摸在手里的旧物。
他目光扫过门前众人,停在许慎脸上时顿了顿,又转向侧边的耳房。
那里有个穿蜀锦的小个子正朝他招手,袖口绣着益州黄家的金雀花。
"别来这套。"张松突然提高声音,震得廊下铜铃叮当,"某与黄郎君的交情,只在明面上。"他抬手整了整冠冕,玄色发带在风里飘起来,"今日是汉营的宴,私话留到明日——明日某若还在别驾任上。"最后一句说得轻,却像块碎冰掉进酒坛,众人的呼吸都凝了。
穿蜀锦的小个子脸涨得通红,转身撞翻了案上的茶盏。
许慎看着他踉跄的背影,突然想起三日前听的传闻:说汉营要裁撤益州旧部,说张松的别驾印信被收了半枚......可此刻张松站在晨光里,腰板直得像益州的青冈木,倒比传闻里更像个官。
"许郎君请。"门吏的声音打断思绪。
许慎跨进二门,眼前突然亮堂起来——不是灯烛的亮,是满院青砖泛的光。
那些砖码得齐整,每块之间的灰缝细得能插根银针,在晨露里泛着青黑,倒像铺了层凝固的铁水。
他蹲下身摸了块砖角,粗糙的触感磨得指腹发疼,和他昨日在铺子里见的土砖完全两样。
"这是丞相新制的水泥砖。"身后传来个清润的声音。
许慎回头,见是诸葛宇,琅琊诸葛家的旁支,穿身月白襕衫,腰间挂着块和田玉,倒比他这个临淄许家的当家人更像世家子弟。
诸葛宇蹲下来,指尖划过砖缝:"用石灰、河沙、黏土烧的,匠头说能扛住十石的夯锤。"
"十石?"许慎挑眉。
他经营砖窑二十年,最硬的青砖也不过扛住五石夯锤,再重些就裂成两半。
正说着,院角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两人转头,见个穿短打的工匠正抡着铁锤砸墙。
那墙不过两丈高,用的正是这水泥砖,锤尖砸上去,火星子迸了三尺远,墙皮却只掉了指甲盖大的一块。
诸葛宇眼睛亮了。
他快步走过去,从工匠手里接过铁锤,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同一块砖。"当——"金属与砖石相撞的轰鸣里,许慎看见砖面上只多了道白印。
诸葛宇喘着气,手指抚过那道印子,声音发颤:"这不是砖......是墙里砌了座山。"
"山?"许慎重复着,突然想起昨日在军报上看见的字——巴郡的城墙塌了半段,因为暴雨泡软了土砖;南阳的粮仓储粮发了霉,因为土墙渗水。
可眼前这墙,雨打不穿,水浸不透,若拿来修城墙、盖粮仓......他喉结动了动,突然觉得怀里的地契烫得慌——他上个月刚买了十亩黏土田,专门烧土砖的。
"诸位请往这边。"不知何时,山庄的仆役已换了汉营的玄色短打。
领头的是周平,陈子元的亲随,腰间挂着汉营令旗,旗角在风里猎猎作响,"丞相备了些新鲜物什,先带诸位开开眼。"
许慎跟着众人转过月洞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差点绊了脚——三间青砖平房立在院中央,房檐下挂着铜管子,管子里正"哗哗"流着热水。
有个仆役伸手接水,洗了把脸,笑着喊:"这水是从灶房烧的,顺着管子直接流过来,比挑水省事十倍!"
"这是......"诸葛宇伸手摸向铜管子,触手温热,"循环水道?"他抬头看向房梁,见房顶上还架着粗陶管,"下雨时雨水也能顺着管子流进缸里?"周平点头:"丞相说,往后城里的民居都要这样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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