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漫过辕门时,曹操的皮靴已在冰面上碾出半寸深的痕迹。
陈群捧着竹简写本跟在左首,斗笠上的积雪簌簌落进他青布襕衫的领口,他却连缩脖子的动作都不敢有——魏王方才在第三座哨塔下驻足时,指尖拂过结冰的望楼栏杆,突然问:"蔡瑁说水寨布防用了三百车火油?"
"回明公,是三百六十车。"陈群的声音比雪风还轻,"末将核对过账册,蔡将军特意从江夏调了二十车备用。"
曹操没接话,抬手按住冰棱垂落的檐角。
冰棱碎成细渣落在他貂裘上,他望着江面上首尾相连的楼船,船舷外密密麻麻钉着带刺的拒马桩,桩尖结着薄冰,像一排森然的獠牙。"去看看渡口。"他说,靴底碾碎一块薄冰,"蔡瑁总说长江天险,可孤要的是——"他忽然转身,目光扫过陈群冻得发青的耳垂,"是让刘备的战船连半片船板都漂不过来。"
陈群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日前随蔡瑁查防时,这位水军都督拍着胸脯说"五处渡口全用铁索横江",可魏王方才在东渡口弯腰时,他分明看见魏王用指甲刮了刮铁索表面——那层新刷的黑漆下,藏着两道半寸深的划痕。
"明公,东渡口的铁索是新换的。"陈群硬着头皮解释,"旧索浸了十年江水,蔡将军怕......"
"怕什么?"曹操突然笑了,指腹擦过铁索上的划痕,"怕孤查出来他贪了二十车熟铁?"他松开手,铁索在江风中发出嗡鸣,"去传孤的令:五处渡口各加二十名弩手,每夜三更换防。
铁索每三日检查一次,刮不干净锈的,砍手。"
陈群额头沁出冷汗,正要应是,忽听江面上传来号子声。
一艘巡逻船破冰靠岸,船头站着个裹着羊皮袄的小校,怀里揣着个铜炉,炉口飘出焦糊的姜茶味。
曹操嗅了嗅,眉峰微挑:"是荀令君的人?"
小校扑通跪在冰面上,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竹筒。
曹操接过时,指尖触到竹筒上还带着体温——显然是快马加鞭从许都赶来的。
他撕开封蜡,展开绢帛扫了两眼,忽然仰头大笑,震得头顶积雪簌簌落下:"好!
好个荀文若!"他把绢帛递给陈群,"看看,颍川新征的三万民夫,带着五十车粮种,腊月就能到官渡。"
陈群匆匆扫过,心跳陡然加快。
他想起半月前戏志才在军议上拍着舆图说"粮草是软肋",当时魏王只是捻须不语,如今看来......
"走。"曹操把绢帛重新裹好,揣进贴胸的位置,"回帐。
戏志才该等急了。"
中军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戏志才却还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衫。
他半倚在胡床上,膝头摊着一卷竹简,见曹操进来,勉强撑起身子要拜,被曹操伸手拦住:"先生这副模样,倒像是孤苛待了你。"他盯着戏志才眼下的青黑,"医者说你不能沾寒,怎么还在看这些?"
戏志才咳了两声,指尖点了点竹简:"明公方才在江边说'要让刘备连船板都漂不过来',可刘备要的从来不是船板。"他掀开竹简,露出下面铺着的舆图,"乌巢的粮道,他守得比命还紧;可咱们的粮从许都来,要过汜水、过成皋......"他突然剧烈咳嗽,用帕子掩住嘴,帕角洇出淡红,"荀令君能征民夫,可民夫要吃饭,要防着黄巾余党劫粮——"
曹操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方才那封荀攸的密信,末尾写着"河内郡有流民聚义,头领用的是太平道旗号"。
他伸手按住戏志才的肩,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先生是说,孤的粮道,比刘备的更不稳?"
戏志才摇头,帕子从指缝滑落。
他望着帐顶跳动的烛火,声音轻得像飘在炭灰里的火星:"刘备的粮在乌巢,他守着;咱们的粮在许都,荀令君守着。
可守粮的人若没刀......"他突然抓住曹操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明公,把天子赐的青釭剑给荀令君。"
曹操的呼吸顿住。
那柄青釭剑是去年天子亲赐的,剑鞘上嵌着九颗东珠,剑身上刻着"代天巡狩"四个错金篆字。
他望着戏志才泛着病态潮红的脸,忽然笑了,笑得眼底寒光毕露:"先生是要让荀文若拿这剑,砍了那些敢摸粮车的狗头?"
"不止狗头。"戏志才松开手,靠回胡床,"要让天下人知道,动曹操的粮,就是动汉家的粮。"
曹操转身走向案几,青铜剑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抽出青釭剑时,剑鸣如龙吟,震得帐外的旗幡哗啦作响。"派最快的飞骑。"他把剑递给候在帐外的亲卫,"告诉荀令君,这剑能斩太守,能斩州牧,能斩任何敢挡在粮道上的东西。"
亲卫领命退下时,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刘备营中的细作到了,浑身是雪,膝盖上还插着半支箭。"报——"他跪在地上,血珠滴在青砖上,"今夜子时,刘封带三千兵袭了咱们的西营,可营里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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