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驼得厉害,可每一步都踩得极稳,鞋尖沾的泥里,隐约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那是当年司农署给仓吏系腰牌用的。
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跟在身后,像根扯不断的线。
金城郊外的晨雾还未散尽时,老仓吏的枣木拐杖已叩响了玉门关的青石阶。
他的粗布短褐洗得发白,鞋尖沾的泥块里露出半截褪色红绳——那是三十年前司农署给仓吏系腰牌的旧物,此刻正随着他颤抖的手腕轻晃,像根细弱却坚韧的弦。
"官爷,"他仰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晨露,"小老儿王二牛,原是金城乙卯库的守仓役。
蔡参军走前塞给我半块碎陶,说'若见戴竹节冠、袖缀火纹的清账人,就带他去西坡老槐下的枯井'。"他从怀里摸出块黑黢黢的陶片,指腹反复摩挲那道火漆印,"昨儿个听说敦煌立了投匣,小老儿蹲在墙根听了半夜,听见'归民算队'四个字,腿肚子直打颤——这碎陶在我心口焐了十年,总算是能交出去了。"
赵弘的铁靴踏得地面咚咚响。
他解下腰间的铜铃刀掷给亲兵:"带二十个精壮的,跟我去西坡。"转头又瞥了眼老仓吏佝偻的背,放缓声音:"您带路,慢些走。"
枯井的青苔滑得人直踉跄。
赵弘扯下外袍系在腰间,单手攀着井壁的藤蔓往下挪时,阳光正穿透井口,在他肩头镀了层金。"底下有块青石板!"他的吼声震得井壁落土,"搬开!"
"哗啦"一声,覆板下的麻袋堆像沉眠的兽群醒了。
赵弘揪开袋口,金黄的粟粒顺着指缝滚落,砸在他手背凉丝丝的。"三十年了,"老仓吏趴在井沿,眼泪滴进粟堆里,"蔡参军说这些粮不是给董卓的,是替朝廷存的。
他说早晚会有清账人来,到时候......"他突然哽住,用袖口狠擦脸,"到时候要让老百姓知道,敦煌的仓没全烂。"
陈子元赶到时,井边已堆起小山似的麻袋。
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粒粟,对着阳光看——颗粒饱满,干燥得几乎要发出脆响。"赵将军,"他起身时,衣摆扫过老仓吏膝头,"这些粮尽数移交火政塾,作'归民口粮储备'。"他没看老仓吏,目光却落在对方腕间的红绳上,"王伯,明日卯时来账政堂。
我要听你说,蔡参军当年在库里说了什么。"
老仓吏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说出句"好",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李息的回报是在申时送来的。
他掀帘时带进来半股风沙,怀里的羊皮卷还沾着驿卒的汗味:"哑泉驿的老卒说,火起当夜蔡参军没跑。
他蹲在残屋地上,用炭条在墙根写啊写,写得满手是血。
后来来了两个黑衣人,架着他往西北走——那方向是西域断道,过了玉门关就是沙漠。"
陈子元的笔停在通关文牒上。
最近十日的商路记录被他用朱笔圈出三行,最后一行的"西域药商"栏里,"蔡"字残印像道没愈合的伤口:"申报'赤驼胶',却连货单都写得潦草。"他冷笑一声,指节敲在"龟兹"二字上,"赤驼胶是黏文书的,他要走,是为把账带到更远的地方去。"
夜漏至三更时,账政堂的烛火突然晃了晃。
陈子元的朱笔悬在蔡旭坤笔录的"罪归我身,莫牵连敦煌旧部"旁,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个小圆。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落下笔,批了八个字:"你焚账,我续账。"
风就是这时灌进来的。
烛芯"噼啪"爆响,墙上映出个影——像是有人伏案执笔,手腕的动作与陈子元如出一辙。
侍卫的佩刀"呛啷"出鞘:"大人!"
陈子元抬手止住他,目光却落在案头新拓的残页上。
那页纸不知何时泛出淡蓝的痕,显是用碱水重写后被夜露激出的隐墨。
他凑近细看,喉结动了动:"建安九年三月七夜,蔡旭坤奉命伪令,然另录真账七卷,藏于敦煌鸣沙山第三佛龛佛首hollow中。
若后有清账者,叩佛三声,账自现。"
侍卫举着火折子绕墙查了三圈,回来时额头渗着汗:"四壁空的,连老鼠洞都没有。"
陈子元没说话。
他伸手抚过残页上的字迹,指腹触到碱水的涩感,像触到某个在黑暗里等了十年的心跳。
案头的显墨灯突然"滋"地响了声,灯芯窜起寸许高的蓝焰——那是韦仲康之子新制的,专照隐墨的灯。
"备马。"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去敦煌。"
门外的更夫刚敲过梆子。
周稚揉着眼睛跑来时,正看见陈子元往皮囊里塞显墨膏,韦仲康之子抱着空竹匣站在一旁,匣上的铜锁闪着冷光。"先生?"她声音里还带着困意。
"鸣沙山的佛龛里,有蔡参军藏了十年的账。"陈子元系紧披风,月光落在他眉骨上,"我们去取。"
马厩里传来马蹄踏地的声响。
三匹青骓已经上了鞍,鞍鞯旁挂着水囊和干饼——是李息连夜备的,他知道陈子元的脾气,要走便走得干净。
敦煌城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陈子元翻身上马时,风卷着沙粒打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眼底的光。
那光像团火,从玉门关的投匣烧到金城的枯井,又要烧向鸣沙山的佛龛——烧穿所有被埋在地下的账,烧出片清明的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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