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屑落在老农皲裂的手背上,他抹了把汗,凿刀又往下一沉。"我叔曾虚报粟三斗,"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石面,"今自缴罚粮——刻这儿,让日头晒着,让风雨淋着。"
几个扎羊角辫的孩童挤在碑前,小拇指蘸着沙粒在地上摹写。"真账清,假账腥,笔锋直,民心明。"脆生生的童声裹着晨雾飘远,惊得推石旁的老鸦扑棱棱飞起。
赵弘的巡查马队刚转过沙梁,就见二十几个兵卒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他手按腰刀正要喝止——却见最前排的盲叟扶着孙子的肩膀,枯槁的手指正一寸寸摸过碑面。
"这碑......能记我名字吗?"盲叟喉结动了动,"我眼瞎,但心不瞎。
十年前县吏说我家少交半石麦,打烂了我半扇门。
今日我带了新量的斛,三斗八升,半粒不差。"
赵弘的刀把在掌心沁出冷汗。
他原是河西豪族私兵头目,从前抓人缴粮全凭主子眼色,此刻望着盲叟颤抖的嘴角,突然想起前日在军帐里,陈子元指着《百姓记账法》说:"账不是刀,是秤。"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兵士立刻解下腰间的油灰袋。"李三,酒泉人,归算第一日。"刻刀落下时,赵弘听见自己粗哑的声音,竟比平时轻了三分。
日头爬过玉门关时,消息像长了翅膀。
推石旁的沙地上跪了一片人:戴斗笠的农妇捧着算盘,留络腮胡的胡商攥着粟特文契,背猎弓的汉子扛着半袋发潮的麦种。
有个穿粗布裙的小媳妇挤到碑前,用银簪尖在"笔"字下方划拉:"去年冬月,里正说我家借官粮两石,实则只领了一石三。"她划完退后两步,又踮脚补了句,"我男人在陇西当兵,他说账清了,仗才打得明白。"
黄琬之的指尖在《归民算队名录》上停了三刻钟。
蔡旭坤的名字被墨色浸得发深,像块压在她心口的砖。
窗外传来衙役报时的梆子声,她突然把名录一合,对门外喊:"传周稚。"
火政塾的首席学徒跑进来时,发梢还沾着显影粉。
黄琬之从案下抽出个漆盒,残卷展开时飘出霉味:"建安九年,龟兹送来的伪令共十七道。"她用铜尺压平卷角,"可你看——"烛火映着绢帛上的暗纹,"每道伪令的签发时间,都比蔡参军右手记的真账晚了半日。"
周稚的瞳孔突然收缩。
她想起火政塾的"双笔同训":左手摹仿他人笔迹写假账,右手用本门密法录真账,墨色里掺着紫草汁,遇碱水便显影。"他不是在帮董卓,是......"
"是在给真账留活路。"黄琬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左手断了可以换右手,舌头割了可以用指节蘸血。
他要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命,是让这些数字活下来。"
账政堂外的梧桐叶沙沙响。
陈子元站在廊下听完通报,指节叩了叩腰间的青玉镯——那是蔡旭坤去年送的,说"玉能镇墨,墨能定心"。
他转身对周稚道:"带十名高徒,显墨灯、空竹匣全带上。"
推石旁的日头正毒。
周稚举着显墨灯凑近新刻的碑文,碱水刷过的瞬间,石缝里渗出暗褐色的字:"黑渠底仓,石压三板西坡老槐,根下埋瓮"。
三十七处刻痕里,九处藏着隐语,像被春风吹开的沙枣花。
陈子元伸手抚过"黑渠底仓"几个字,指尖沾了层细细的石粉。"百姓不怕说了,"他望着人群里踮脚看刻字的孩童,声音比平日低了些,"就怕没人听。
我们现在,必须听得见。"
晚风卷着驼铃声掠过玉门关时,有兵士策马奔来。"报——徐将军快马抵玉门关!"赵弘抬头望向西边,沙尘里隐约可见玄色披风翻卷。
而在更远处的官道旁,有个穿青布衫的妇人正蹲在沙地上,握着小娃的手教他辨认:"这是官印的泥,纹路齐整;这是私刻的砂,边角毛躁......"原文中“黄琬之正用羊毫笔在《归民算队名录》上补填新名,笔尖在‘蔡旭坤’三字上方悬了悬,终究落在空白处”这句话里的“蔡旭坤”与小说整体风格和设定不符,应是错误信息,可能为无关内容混入。
剔除该部分无关信息后内容如下:
石屑飞溅间,最后一笔收锋时,盲叟的孙子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爷,马队到了!"
赵弘勒住青骓马,玄色披风被风卷起半角。
他望着推石前跪了半里的人群——农妇的竹算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润光,胡商的粟特文契用丝绳系在腕间,连向来只认刀枪的羌寨猎手都解下了箭囊,露出里面塞着的麻纸账簿。
"徐将军到!"前哨的呼喝惊起一片鸦群。
徐晃翻身下马时带起一阵风,铁蹄踏碎沙地上未干的墨痕。
他盯着碑前那个正用树枝教小娃辨印泥的青布妇人——昨日在陇西道上,他也见过同样的场景:三个村妇蹲在打谷场边,用陶片刮下新晒的麦芒,在泥地上画"官印纹齐,私刻毛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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