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龟兹的晨雾漫进来,模糊了谱子上的字迹。
周稚伸手去擦,却摸到一片湿润——不知是雾水,还是她自己的眼泪。
烛火在铜盏里打了个旋儿,陈子元垂在案边的手指突然蜷紧。
他听见帐外传来细碎的马蹄声——是马铁的西域商队惯用的铜铃响,脆得像碎玉。
李息刚要掀帘去迎,却被他抬手止住:"且慢。"声音轻得像落在沙盘上的沙粒,"先听听看。"
水牢深处的霉味裹着药香漫上来时,苏十三娘的指尖正沿着砖缝一寸寸摸索。
她今日穿了龟兹老妇常穿的靛青粗布裙,竹簪上缠着半旧的红绒线——这是前日周稚塞给她的,说"盲眼阿婆总爱讨个吉利"。
可此刻那红绒线早被冷汗浸透,贴在脖颈上像条冰凉的蛇。
"第三块砖。"她默念着蔡旭坤教她的暗语,指甲盖抵在砖缝里轻轻一叩。
墙内传来空洞的回响,和二十年前父亲教她认账时敲算盘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那时她还不瞎,总趴在账房窗口看父亲用朱砂笔勾销粮册,笔尖落纸的"沙沙"声,比龟兹乐坊的琵琶还好听。
指腹突然触到三道极浅的刻痕,像被虫蛀过的木简。
苏十三娘屏住呼吸,从袖中摸出银簪。
簪尖刺破指尖的瞬间,她闻到铁锈味在舌尖漫开——和父亲临终前咳在她手心里的血一个味道。
血珠渗进刻痕时,她听见牢门外传来巡卫的脚步声,靴底的铁钉刮过青石板,"咔嗒咔嗒"像极了算筹碰撞。
"谁?"巡卫的喝问惊飞了梁上的蝙蝠。
苏十三娘反手将拓好的绢帛塞进衣襟,指尖还沾着显墨粉,凉丝丝的。
她摸索着往墙角缩,竹簪却"当啷"掉在地上。
"盲婆子?"巡卫的灯笼光扫过来,照见她发白的眼珠,"大冷天的跑水牢做什么?"
苏十三娘的手指扣住怀里的绢帛,那上面还留着她的血温。
她想起昨夜周稚哼的《叩佛三声》,想起城外叩佛的百姓举着的白布条,想起蔡旭坤最后托人带话:"账在砖缝,心在喉。"
"我听见亡魂在唱《账政十诫》!"她突然拔下头上的竹簪,朝自己耳后扎去。
血珠溅在巡卫的皮甲上,像朵开得极艳的石榴花,"他们说东郡的粮没进仓,说河西的绢被偷运——"
"疯了!"巡卫去捂她的嘴,却被她一口咬住手腕。
血味混着铁锈味涌进喉咙,苏十三娘笑得像个孩子:"阿爹,你看,我会唱账了......"
"让开!"
马铁的声音像块砸进冰面的石头。
他裹着药商的粗布围裙,扁担上的药篓撞翻了巡卫的灯笼,药香混着血腥味在长廊里炸开。
苏十三娘被他护在身后,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和前日在乐坊说"末将接应"时一模一样。
"拿稳了!"马铁将她往怀里一带,扁担横扫开扑过来的巡卫。
苏十三娘摸到他腰间的羊皮袋,里面装着她拓好的绢帛,还带着体温。
她突然想起蔡旭坤教她拓印时说的话:"墨会褪,绢会朽,但人心刻的账,风吹不化。"
此时陇右的校场上,徐晃正用佩刀割开最后一本账册的封条。
冬日的风卷着雪粒子灌进帐内,吹得泛黄的纸页哗哗作响。
他前日收到敦煌传来的密报,说百姓举着火把叩佛要账,老狱卒在沙土里画田垄,戍卒攥着烂嫁书掉眼泪。
"都抬出来!"他踹翻案边积灰的檀木柜,二十年来的战利品清单扑簌簌落了满地,"马匹、刀剑、粮草——少报一匹马,老子自罚三月俸禄!"
亲兵张二愣捧着本油浸的账册过来,封皮上还沾着赤壁的泥:"将军,这册记着建安七年缴获的三十匹河西马......"
"少了一匹。"徐晃的指节抵在"三十"上,指腹还留着昨日校场练枪时的血泡,"那年冬夜,我见有小兵冻得打摆子,把马棚里最后一匹马的皮剥了给兄弟裹伤。"他抽佩剑割断束甲绦,玄铁铠甲"当啷"砸在地上,震得账册都跳了三跳,"这账,我认。"
消息传到敦煌时,陈子元正捏着血绢发怔。
显影后的字迹像道惊雷劈在他心口:龟兹库藏赤驼胶八百车,董卓残部欲春后东进。
末了三个小字"账归你",墨迹晕开,像滴未落的泪。
"烧了。"他突然将《河西共守令》原稿扔进炭盆,火星子噼啪舔着纸角,"凡记真账者,皆为账政使。"
李息捧着新刻的木简过来时,见他正往推选石方向走。
月上中天,他腰间的青玉镯撞着算筹袋,发出细碎的响。
推选石前的无字碑下,他挖了个浅坑,将血绢轻轻埋进去。
风卷着沙粒掠过碑身,恍惚间,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诵:"我们来叩佛,不是为亡魂,是为活人。"
"军师。"李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马铁说龟兹王要派使者来。"
陈子元拍净手上的沙,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碑上,像支未写完的笔。
他摸出算筹袋里的算珠,在掌心搓了搓:"告诉马铁......"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过了冬至的第五记。
李息看见他眼底有光在闪,像敦煌的月牙泉,映着满天星子。
"不立使馆。"陈子元转身时,风掀起他的衣摆,"立'账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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