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桐油烛忽明忽暗,柳七娘刚把最后半块碱面饼分给挤在最前面的小娃,便见灰衣老卒从树影里挪出半步。
他怀里残图被攥得发皱,刀疤在烛火下泛着青:"娘子,我这图......"
"阿叔坐。"柳七娘搬来条木凳,发间木簪扫过老卒粗粝的手背,"您且说,这图是哪来的?"她注意到老卒指节上有陈年墨渍——是从前帮人抄账的手。
老卒喉结动了动,残图摊开在石桌上。
月光漏过槐叶,在图上投下斑驳的影,倒像极了并州山梁的褶皱。"七年前,我在并州当民壮,给董家军运过货。"他压低声音,"那晚月黑,车队走阴馆谷道,每辆车都蒙着油布,车轱辘压过石子,吱呀声里混着胶味——和我老家熬赤驼胶时一个味。"
赵弘蹲在石桌角,铁尺在掌心转得飞快。
听见"赤驼胶"三字,他突然直起腰:"前日军师说残董余孽在制弓矢......"
"谷道北接雁门,南通汾水。"周稚不知何时站到了老卒身后。
她月白裙角沾着沙粒,桐木匣搁在膝头,指尖轻轻抚过图上若隐若现的等高线——这是火政塾教的"望山画影"法,用炭粉拓在树皮上的地貌图。"阴馆谷道最窄处仅容双马并行,两侧是断崖,正是藏兵运械的好地方。"
老卒猛地抬头,刀疤抖成一条线:"您怎知?"
"火政塾的舆图课,要把凉州到并州的三百六十道谷口画进骨髓里。"周稚打开桐木匣,取出半张染了茶渍的丝绸,"阿叔您看,这是我上月在酒泉抄的《河西道里记》,阴馆谷道的断崖上有处红砂岩,像不像......"她对着残图比了比,丝绸上的红砂标记与图中某处凹痕严丝合缝。
柳七娘倒抽口凉气,伸手去捂老卒的嘴——石桌旁围了二十多号人,有扛货的胡商,有编筐的汉妇,若消息走漏......
"无妨。"周稚按住她的手,"真账不该藏着。"她从匣底摸出个陶瓶,往丝绸上抹了层碱水,"阿叔的图是真的,可这上面缺了最要紧的——"话音未落,丝绸上渐渐显出几行淡红小字:"丙戌年秋,阴馆谷道设暗栈,存胶二十车。"
老卒眼眶瞬间泛红:"这是我当年......"
"是您偷偷拓在树皮上的,后来用茶水浸过,藏在灶台砖缝里。"周稚将丝绸轻轻卷进桐木匣,"火政塾的密法,碱水显影,专破这种'茶遮墨'的旧招。"她盖上匣盖时,指甲在匣底划了道极浅的痕——这是与李息约定的暗记,用碱水熏过会显"稚"字。
"赵将军。"周稚转身看向还攥着铁尺的赵弘,"明早有商队去雁门,麻烦您派两个可靠的弟兄,把这匣子塞进商队的盐包最底下。"
赵弘的铁尺"当啷"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瞥见匣底那道浅痕,突然想起三日前周稚教守军刻官印暗纹时说的话:"真账要见光,密信要钻缝。"他抹了把脸,粗声应道:"我让小六子带两个老兵,商队里有咱们账政军安插的'算手',专管核货单的。"
月过中天时,李息的账房烛火仍亮着。
他捏着铜镊子,将桐木匣搁在熏着碱烟的陶瓮上。
半柱香后,匣底果然浮出个淡红的"稚"字——是周稚用赤驼血混松烟写的,只有碱烟能催显。
他抄起案头的鸡毛信,往火盆里一凑,信纸上立刻显出周稚的小楷:"阴馆谷道有胶栈,速报军师。"
陈子元正在翻《西域账盟新约》,听见帐外马蹄声,头也不抬:"是李息?"
"军师。"李息掀帘而入,信笺还带着火盆的余温,"周稚从玉门关传来密报,残董余孽在阴馆谷道藏了赤驼胶栈。"
案上的烛芯"噼啪"爆了个花。
陈子元的指尖在舆图上停了三息,突然抓起朱笔,在阴馆谷道处画了个圈:"赤驼胶制弓,乌桓人缺的就是良弓。
残董联乌桓,袁党联乌桓,他们要的不是弓,是......"他顿住,抬眼看向帐外——公孙续的玄甲还挂在辕门的矛尖上,甲叶间塞的干草被夜风吹得簌簌响。
"传公孙续。"
公孙续进来时,靴底还沾着白天踩的沙。
他单膝跪地,玄甲上的缺角玉玦撞在青砖上,"先生。"
"你父当年在幽州,用'白马义从'的血盟聚人心。"陈子元走到他面前,"如今我要你用账盟——用真账、明账、百姓都看得懂的账,去聚幽燕的人心。
你父旧部还有三千散在代郡、上谷,可愿以账为旗,重聚?"
公孙续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日在关前,看见老卒攥着残图的手,想起柳七娘教小娃认账时眼里的光——那不是他父亲当年在易水河畔,望着白马义从饮血盟誓时的光,却更烫,更沉。
"若能以信代血,续愿为前驱。"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只是......"
"缺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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