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盏里噼啪一跳,帐外传来玄甲与青砖相擦的细碎声响。
公孙续掀帘而入时,斗篷下摆还沾着未化尽的雪粒,狼头刺青随着他躬身的动作在肩甲下若隐若现:"陈先生唤末将,可是为了北地的事?"
陈子元指了指案头摊开的舆图,烛火将阴馆谷道的红圈映得发亮:"袁本初败后,旧部多散入乌桓。
你可知他们为何宁肯啃沙饼,也要守着那条荒谷?"他指尖划过舆图上蜿蜒的线条,"我让李息查了三个月——不是练兵,是运粮。"
公孙续的手不自觉攥紧腰间佩刀,玄甲发出轻响:"运粮?
可阴馆谷道连两匹马都错不开,如何通粮车?"
"不通车,通账。"陈子元翻开一卷染着茶渍的帛书,《赤驼胶流向图》上密密麻麻标着黑点,"这些是沿途税吏、驿卒、货栈的虚报节点。
若在粮册上多写一石,乌桓的马背上就能多驮一石。"他抬眼时目光如刃,"他们不是要兵,是要让塞外的饥狼永远咬住汉家的喉管。"
公孙续的喉结动了动,狼头刺青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起伏:"那......末将的幽州旧部名册......"
"正好派上用场。"陈子元将帛书推过去,"不招兵,招账;不立营,立台。
你以'幽燕归算台'为名,让散兵报旧部、查旧账——每笔旧饷、每车军粮,都要算得明明白白。"他的指节敲在"阴馆谷道"四个字上,"当这些散兵发现,算清旧账比举刀更能活人,乌桓的粮道......"
"就断在算盘珠子下。"公孙续突然笑了,玄甲上的雪粒簌簌落进炭盆,"先生这招,比当年我父的白马义从更狠。"
帐外的风卷着沙粒掠过窗纸,陈子元望着公孙续离去时挺直的背影,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头的《归民算典》。
玉门关的方向,此刻该是柳七娘授业的时候了。
玉门关的账语台设在关前老榆树下,柳七娘的粗布斗篷沾着篝火的焦香。
她翻开半卷竹简,《北地虚账辨》的墨迹被风沙磨得发毛:"记粮要记三数——车辙印的深浅算实重,马粪的干湿算路远,最要紧的......"
"女先生!"
一声带着河西腔的吆喝打断了她。
酒泉老商张九斤佝偻着背挤进来,怀里揣着块缺角的木契,边角还沾着暗红的血渍:"您给瞅瞅,这契是不是假的?
我在代郡交税用的,说是建安八年官印,可那年官署早迁到蓟城了。"
柳七娘放下竹简,指腹抚过契上斑驳的印文。
木契边缘有新刮的痕迹,像是刚从墙缝里抠出来的。
她抬头时,看见周稚正提着显墨灯往这边跑,月白裙角带起一阵风,吹得小娃们的《账政十诫》飘落在地。
"让我看看。"周稚的指尖沾了显墨,在契背轻轻一擦。
幽蓝的光线下,一行小字缓缓浮现:"阴馆仓·三月七夜·入库两千石。"她的指尖猛地一颤,显墨灯差点掉在地上。
"七娘。"周稚的声音发紧,"拓三份。
一份送雁门北账哨,一份交火政塾存档,还有一份......"她望着围过来的百姓,眼里泛起热意,"贴到推选石上。"
推选石下很快围满了人。
赵弘立在箭楼上往下望,看见白发老妇踮着脚摸契文,胡商举着铜灯逐字辨认,连前日还骂"账房比军吏还麻烦"的皮货商,此刻也挤在最前头,喉结动得像吞了热饺子。
"将军!"亲兵小伍跑上来,"账政军准备好了,今日试行双账验货法。"
赵弘解下腰间铁尺,在掌心颠了颠。
三个月前他还觉得这铁尺不如佩刀实在,如今倒磨得发亮。
他望着关市上往来的商队,突然挥了挥铁尺:"走,老子亲自查。"
第一队皮货商就出了岔子。
官府文牒写着"羊毛五百斤",可账政军拿草绳一捆——只有二百斤。
赵弘的铁尺"啪"地拍在案上,震得商队头目膝盖一弯:"说,谁收了你的好处?"
"玉门驿的刘典史......"头目哆哆嗦嗦指向街角,"他说只要多报三百斤,税钱能少三成......"
赵弘的眉峰一挑。
他想起昨日在推选石前,有个老卒拉着他的袖子哭:"当年在雁门,就是因为粮册虚了三千石,五千兄弟饿瘫在城墙根......"此刻他望着围过来的百姓,突然觉得怀里的铁尺比任何令箭都沉。
日落时,罚没的羊毛堆成了小山。
百姓们自发搬来胡杨木,在关前搭起"真账台",有人往台上供了三柱香,青烟里传来细碎的议论:"往后再不用怕官商勾结了。就是,账上写得明明白白,谁还能黑了咱们的血汗?"
赵弘蹲在真账台前,借着月光在《真账歌》末尾添了一句:"关头烽火,不如账上灯明。"墨迹未干,就有小娃凑过来看,沾了一手黑,却咯咯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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