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风卷着沙粒扑在窗纸上,陈子元指尖还凝着军报封泥的余温。
乌桓图腾的刻痕像条蛇,顺着指腹往心口钻——上回见这图腾,还是十年前在洛阳,袁绍的谋士审配举着乌桓王的血盟书,说要"借胡骑清君侧"。
"军师。"李息的声音带着风箱般的粗重,"公孙续将军在帐外候着,马蹄上还沾着代郡的泥。"
帘子掀起的刹那,沙粒裹着寒气灌进来。
陈子元抬眼,便见个穿褪色玄甲的青年,甲叶间塞着干草抵风,腰间玉玦缺了一角——那是公孙瓒当年赐给亲卫的信物。
"子元先生。"公孙续单膝点地,皮靴磕在青砖上闷响,"幽州乱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皮纸包,展开时露出半片焦黑的帛书,"上月末,我在上谷截住个往乌桓送密信的骑卒。
这是烧剩的残页,您看......"
帛书边缘还留着焦痕,中间一行字却清晰:"赤驼胶十车,经雁门转并州"。
陈子元摸出随身携带的铜鉴,对着残页照了照——墨色里浮着细若游丝的红纹,那是用赤驼血混松烟制的墨,当年董卓军的军报专用。
"假印,真墨。"他指尖叩了叩案几,"袁绍旧部怕乌桓人起疑,故意用了伪造的袁氏印信,可墨是残董余孽的。"烛火在他眼底晃了晃,"董旻逃到北地时,带了二十车赤驼胶,说是要制弓矢。
如今这墨里的胶......"
"正是从那二十车里出的。"公孙续接口,声音发紧,"我让人查了,近三个月,雁门关外有商队频繁运送皮货,可货单上的马胶数量比往年多了三成——马胶是制弓的,皮货是幌子。"
陈子元突然起身,案上的《西域舆图》被带得哗啦作响。
他走到地图前,指尖划过雁门关,又点向玉门关:"残董没死透,北联乌桓,东结袁党,想从并州南下抄我们后路。"他转身时,袖口带翻了茶盏,"李息,立刻联络马超,让他派偏将守崞县;公孙续,你带幽州旧部去代郡,专截乌桓商队——要截账册,不要截货!"
"诺!"两人齐声应下。
公孙续转身时,甲叶间的干草簌簌掉在地上,像极了幽州草甸上被马蹄踏碎的秋草。
玉门关的日头落得早。
赵弘靠在箭楼上,望着关前挤成一团的百姓直皱眉——有扛着羊皮账册的胡商,有攥着木刻账符的汉民,还有背着竹篓的妇人,竹篓里竟塞着本《百姓记账法》。
"这哪是军关?"他啐了口,铁胎弓在掌心磨出红印,"倒像个......账房!"
话音未落,关前传来脆生生的童音:"碱水抹三圈,墨字现真颜——阿姊你看!"赵弘探身望去,只见柳七娘蹲在青石板上,身边围了七八个孩童。
她手里攥着个陶瓶,往张染了茶渍的纸上抹碱水,眨眼间,纸上竟显出"粟米五十石"五个字。
"这是奸商改账的法子!"有老汉挤进来,"我家去年卖粮,就是被人用茶水盖了原数,多扣了十石!"人群哄然,几个妇人举着皱巴巴的契纸喊:"阿七娘,帮我看看这个!"
赵弘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抄起腰间铁尺冲下箭楼,铁尺磕在青石板上叮当响:"都散了!
这是军防要地,容不得你们胡闹!"
柳七娘抬头,发间的木簪晃了晃。
她从怀里摸出块青铜牌,往赵弘面前一递:"赵将军请看,这是火政塾的委任状,周稚先生亲笔签的。"
青铜牌上刻着"玉门账语台"五个字,落款处的朱砂印泥还没干透——正是陈子元常用的"元"字印。
赵弘的手悬在半空,铁尺差点砸到自己脚面。
他盯着那方印看了半刻,突然转身冲城楼上喊:"小六子!
把我那箱旧账搬下来!"
三日后,周稚的马车进了玉门关。
她穿着月白苎麻裙,怀里抱着个桐木匣,匣里是叠染着石榴红、月白、葡萄紫的丝绸账册。
赵弘站在关前,看着她教守军在官印旁加刻暗纹:"官账用朱笔,民账用墨笔,对不上纹路......"
"就按账政法办!"有守军接口。
赵弘摸着腰间的铁尺,突然笑了——前日他按这法子,当场截了个豪商的三十车私盐,那商队的账册上,官印纹路歪了半分。
月上柳梢时,赵弘蹲在关楼下,借着月光翻柳七娘塞给他的《真账歌》。
粗麻纸上的字歪歪扭扭,是孩童的笔迹:"手写的账,比刀刻的牢;人心的秤,比铜铸的高......"
"将军!"巡夜的小卒跑过来,"柳娘子的夜账会要开了,她说您要是得空......"
赵弘拍了拍衣上的土,把《真账歌》揣进怀里。
他走到关前的老槐树下,见柳七娘正往石桌上点桐油烛。
烛火忽明忽暗,照见树影里站着个灰衣老卒,怀里紧抱着半幅残图,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露出道刀疤——像极了并州军卒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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