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筒上还带着阳光的暖,纹路是她熟悉的火政塾刻法:三道深,两道浅,那是"回音竹筒"的标记。
"苏娘子,这是敦煌送来的样品。"送竹筒的人声音粗哑,像戈壁滩上的胡杨,"说是要试试夜里能传多远。"
苏十三娘的指尖抚过竹筒的转钮,突然笑了。
她记得三个月前,陈子元让人带话给她:"声音能杀人,也能救人,你虽盲,耳朵比眼睛更利。"现在这竹筒抵在她心口,像颗跳动的心脏,她甚至能想象,夜里风卷起声音时,那调子会怎样翻山越岭,钻进每顶帐篷的毡帘里。
"好。"她应了,手指轻轻一转转钮。
竹筒里立刻流出声音,是《账政十诫》的诵词,带着敦煌的沙粒,带着玉门关的风,带着草原的篝火味。
苏十三娘闭着眼,嘴角慢慢扬开——这声音,该让龟兹的乐坊听听,该让康居的金帐听听,该让所有藏着黑心账的人,睡不着觉。
疏勒的地窖里,苏十三娘的指尖仍停在竹筒转钮上。
方才那声《账政十诫》的诵词散入空气时,她捕捉到尾音在窖顶石缝间打了个旋,最终消散在五步外的土墙上。"只能传半里?"她喃喃,盲眼微阖,喉间溢出段龟兹古调——那是她幼年在乐坊学的《驼铃引》,专练听音辨距。
哼到第三句时,声音撞在竹筒内壁,竟比方才的诵词多飘出两步。
"阿爹说过,胡琴的共鸣腔要刻螺旋纹。"她突然直起腰,竹节般的手指抠住竹筒边缘,"骆驼骨中空,比陶土轻,比松木韧。"地窖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她摸向案头的羊骨,指甲在骨面划出深痕,"内壁刻螺旋,声波就像驼队绕沙丘,一圈圈叠着走......"
李息接到密信时,正蹲在玉门关外的沙坑里检查新到的显墨粉。
羊皮纸被夜露浸得发皱,他借着火折子的光扫过"驼骨螺旋"四字,指节突然收紧——这是苏十三娘惯用的密语,每个字都压着半寸深的凹痕,分明是她口述、侍女代笔时,指甲掐进木简留下的。
"调三十个精于骨雕的粟特匠人。"他扯下头巾包住显墨粉,大步往火政塾走,靴底碾碎的沙粒发出细碎的响,"要能雕出头发丝粗细的纹路,手稳得像捏着刚出生的羔子。"火政塾的灯盏次第亮起时,他站在匠人们中间,将羊骨样本往案上一磕:"照着这个刻,天亮前要二十具。"有老匠人捏着骨片犹豫:"康居边境查得严......"
"商队的骆驼鞍里有夹层。"李息从袖中抖出卷染着蓝靛的布,正是赵弘常用的羌绣牡丹纹样,"每具竹筒裹三层,最外层抹上胡商爱用的乳香——他们闻着亲切,查货的兵卒闻着头晕。"
三日后的康居边境,月黑风高。
二十具改良后的竹筒被塞进驼鞍夹层,随着商队的铃铛晃进了沙谷。
守关的匈奴兵正裹着皮袄打盹,忽闻风中浮起细碎的唱词。"不瞒账,不吞粮......"声音像游丝,从沙丘背面缠过来;"马粮入库要三算,官印私契对月光......"第二句更清晰了,像有人贴着耳尖在念。
"是......是亡魂索账!"有新兵突然跳起来,刀鞘撞在石墙上,"上个月王庭吞了我们的马税,那些被饿死的牧民......"老兵的脸在月光下泛青,他记得半月前被拖去埋的老牧人,临死前攥着半块黑黢黢的面饼,说"这账,天要算"。
风突然转了向,唱词裹着沙粒劈头盖脸砸过来,这次连《真账歌》的调子都听清了:"金帐里的算盘响,不如草棚的秤杆光......"
守将阿都赤的皮靴踏碎了满地月光。
他攥着腰刀冲进望楼,却见士兵们缩成一团,刀枪东倒西歪。"谁放的妖术?"他吼道,唾沫星子溅在羊皮地图上——那上面用朱砂标着二十车赤驼胶的运输路线。"回大人,是......是汉人的竹筒。"小校抖着手指向关外,"商队走了,可那声音......"
阿都赤的刀尖挑开最近的士兵衣领,露出里面贴身藏的布片——是《账政十诫》的抄本,墨迹未干。
他突然想起王庭送来的密信:"若汉使来犯,立焚赤驼胶。"可此刻他盯着地图上的胶车路线,喉结动了动,对亲卫低吼:"去,把胶车扣在黑水河。"
敦煌的账政堂里,陈子元正用算筹拨弄康居兵力图。
李息的急报摊在案头,"守将拒运胶"六个字被朱砂圈了三遍。
他的手指在"黑水河"位置顿住,算筹"啪"地断成两截——这和他前日推演的"声乱敌"剧本不一样。
"声可乱敌,亦可激变。"他喃喃,起身推开窗,敦煌的夜风卷着沙粒扑在脸上,像康居守将此刻的心思:既怕汉人的"妖声",又怕王庭的屠刀。
他转身抓起案上的《草原部族志》,快速翻到"阿史那部"页——阿史那隼上月刚用《百姓记账法》帮三个小部族理清了草场账,现在该是用他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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