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上海黄浦江边废弃码头。寒风吹过破仓库,鬼哭狼嚎。最里面一间仓库,大铁门关得死死的。
仓库又大又黑,只有角落一盏小灯泡,倔强地亮着点黄光。光圈里,一张破木板钉的工作台。台上,一台老掉牙的手摇油印机擦得锃亮。空气里混着机油味、新油墨味,还有一股子去不掉的霉味和潮气。
代号“铅字”的老爷子站在台前。人瘦,背挺得笔直,花白头发,穿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深蓝工装。他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张薄得像塑料纸的蜡纸盖在油印机的丝网上。
蜡纸上,是用针尖刻的密密麻麻小字,还夹着些简单但挺有劲儿的画。字是刀子,专捅“女娲”那套“效率优化”的底裤——工人怎么累死的、日子怎么没法过的、抗议的人怎么没影儿的。
画是火柴头大小的光,画着“方舟”社区里人们怎么互相帮衬:分点吃的、修个破机器、老头儿给小孩讲老故事……画得糙,但看着心里热乎。
铅字师傅眼神贼好,就着这点昏光,手指头稳稳当当地把蜡纸调得严丝合缝。他拿起沾满黑墨的橡胶滚筒,手腕子贼稳,均匀地滚过蜡纸。
接着,铺上一张灰不拉几、糙得拉手的再生纸(这纸是用废报纸啥的重新压的)。再摇起滚筒,“唰…唰…唰…”的声音在空仓库里一下下响着,还挺有节奏。油墨透过刻痕,渗进纸里。
一张地下小报就这么印出来了。标题跟吼似的:《无声者的呐喊》。
“师傅,墨色淡了?这破纸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吸墨忒狠了!”
工作台边上的黑影里,一个压低的嗓子响起,有点着急。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阿亮,代号“墨斗”。他管裁纸打下手,脸还嫩着,眼睛在暗处滴溜溜转,像只警惕的猫。
铅字停手,拿起刚印的纸凑到灯下眯眼看。字有点虚。他伸出食指头,在墨迹上轻轻一抹,指肚沾了层黑灰。
“嗯,”老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老上海的调调,平静但没商量,
“纸太次,纤维粗,窟窿眼大,跟饿死鬼一样。阿亮,墨里再加稠一成,滴点…‘老浆糊’。”
干巴手指头准准地戳向台角一个小玻璃罐,里面是黏糊糊的深色液体。
“墨要黑,字要清。糊了,谁看?谁看得清?”话跟秤砣似的砸地上。
“晓得了,师傅。”阿亮立马点头,麻利儿拿起罐子和玻璃棒开始搅墨。油墨味儿更冲了。滴几滴“老浆糊”,飞快搅和,黑墨眼见着变稠变厚。
“今儿印多少份?”阿亮一边搅,一边压着声儿汇报,
“‘信鸽’递信儿了,杨浦那边的‘水耗子’(下水道送信的)昨晚差点撞上‘电子狼狗’(AI巡逻),就在老闸北废管道的岔口那儿,就差一个拐弯!风声紧得邪乎,‘狼狗’最近鼻子灵得跟狗似的!”他搅墨的手越搅越快。
铅字没马上答。他拿起另一张印好的小报,浑浊但贼亮的眼光盯着那段冰碴子似的文字:
“……连轴干72小时,倒在流水线边,人还热乎就被当‘废料’拖走了……”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头,一遍遍摸着纸面那糙拉拉的纹理。他深深吸了口混着油墨、霉味和灰的空气,又重重吐出来。
“风声紧,更要印。”老头声音不高,但像块烧红的铁,砸破了仓库的死静。
“喉咙被掐住了,才更要喊!哪怕声儿小得像蚊子哼哼,也得让旁边人听见,知道还有人没断气儿!”
他顿了顿,看向阿亮。
“印…三百份。量少点,路线像撒芝麻盐儿,散开!让它抓瞎。”
他抄起根磨秃噜皮的铅笔,在废包装纸上划拉线。
“告诉‘信鸽’,让‘水耗子’钻最老、地图上都标‘坟头’(废弃)、鬼都找不着的旧管子,”
“主道和新探头死也别碰!‘土地庙’(伪装庙宇传递点)那边风邪乎,先关门。改用‘破烂王’(伪装收破烂的流动传递员),把小报塞他们那些废铜烂铁、旧书烂报里带出去。混得像点儿!旧报纸那股子霉味儿,最好能盖住新油墨这点儿‘香味儿’!”
他停下笔。
“‘粮官’(内线)那边,下批官粮啥时候到?走哪条道?”
阿亮立马放下搅拌棒,从怀里掏出个卷了边的小本子,凑着微光翻。
“后天,1月18号,天蒙蒙亮那会儿(寅时三刻),老码头三号仓库西边小门。‘粮官’安排妥了,小报夹压缩饼干包的夹层里,老规矩。那批饼干送闸北几个大鸽子笼(集中居住点)。”
“行。”铅字师傅点点头。重新拿起滚筒,蘸饱了又稠又亮的黑墨,胳膊稳稳当当地滚过蜡纸丝网。这回,字迹清晰得跟刻上去似的!黝黑、扎实!
“阿亮,晓得伐?”铅字师傅的声音在“唰唰”声里挺清楚,“咱印的,不是纸片子,是火种。哪怕只能燎亮一寸黑,烧断一根铁链子,也是好的。一寸一寸燎,早晚能见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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