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感,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在陈墨空瘪的胃囊里缓缓苏醒,盘绕收紧。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尖锐的绞痛,牵扯着昨夜那场灵魂撕裂后残余的眩晕和头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干渴得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火燎般的痛楚。
他不能再躺着了。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这具名为“陈墨”的身体残留的求生欲,压过了灵魂深处沉重的迷茫和那乌鸦带来的不祥寒意。他用尽全身力气,调动起这具陌生躯壳里每一丝微弱的力量,像推动一座锈死的石磨,一点一点,将自己从冰冷的土炕上撑了起来。
仅仅是坐起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金星乱冒,额头瞬间布满冷汗,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土屋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低头,看着这双撑在炕沿的手——指节苍白突出,皮肤粗糙黯淡,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嶙峋的骨头,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净的墨痕和污垢。一股浓重的、属于长期营养不良和病弱体虚的酸腐气息,从这具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
虚弱,深入骨髓的虚弱。这不是他熟悉的健康状态,而是一种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崩塌的腐朽感。
他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攒起一点力气,挪动双腿,试图下炕。双脚接触到冰冷泥地的一刹那,一阵刺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让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双腿软得像煮过的面条,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慌忙扶住旁边一张歪斜的破木桌,才勉强站稳。
桌面上空荡荡,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墙角堆着几卷用麻绳捆扎的旧书,书页泛黄卷曲,散发出陈年的霉味——那是原身作为“书生”的全部家当,也是他身份的象征,却填不饱肚子。
饥饿的毒蛇再次狠狠噬咬。陈墨知道,他必须出去,必须找到吃的。
他摸索着,在炕边一件打着厚重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棉袄上蹭了蹭手,然后费力地将其套在身上。棉袄硬邦邦的,几乎没什么保暖效果,还带着一股子汗馊和霉烂混合的怪味。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一点勇气,然后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
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牲畜粪便味道和湿冷雨雾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呛得他一阵咳嗽。天色比屋内看到的更沉,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细密的冷雨依旧无声地飘洒着,将整个陈家村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败的色调里。
他的土屋位于村子边缘,地势稍高。放眼望去,几十座低矮的土坯茅屋杂乱地挤在一起,像一群蜷缩在泥泞里的灰色蘑菇。屋顶大多铺着厚厚的茅草,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耷拉着。狭窄的、蜿蜒的土路被雨水泡成了烂泥塘,坑坑洼洼,浑浊的泥水积在凹陷处。几根枯瘦的老树在雨雾中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更添萧瑟。
就在他屋旁不远处,一个稍大些、茅草顶还算完整的院子映入眼帘。那就是他“寄居”的远亲——陈老拐的本家堂兄陈大柱家。
陈墨定了定神,压下胃里的翻搅和身体的虚弱感,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湿滑泥泞的小路,朝那个院子挪去。每走一步,都感觉双腿灌了铅,冷气顺着裤腿直往上钻。
陈大柱家的院门虚掩着。陈墨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尖锐刻薄的女声,像是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
“……呸!丧门星!克死爹娘不够,还赖上我们家了?真当家里米粮是白捡的?一天天的就知道张嘴等食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有那闲工夫写写画画,不如去后山多砍两担柴火!”
是婶娘赵氏。
陈墨的脚步在泥泞里顿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屈辱感混着饥饿带来的虚弱,瞬间攫住了他。他咬了咬牙,还是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
院子里同样泥泞,几只瘦骨嶙峋的母鸡在湿漉漉的角落里刨食,见到生人,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咕咕两声。堂屋的门帘被掀开,赵氏那张颧骨高耸、薄嘴唇拉成一条直线的脸探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袄,头发用木簪草草挽着,几缕乱发散在额前,三角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哟?这不是我们陈大书生吗?”赵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浓重的讽刺,“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舍得挪动你那金贵的腿脚了?我还当你又要躺着等老娘把饭喂到你嘴边呢!”
陈墨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胃里的绞痛似乎更剧烈了。他强忍着不适,微微低头,声音干涩沙哑:“婶娘…我…我来看看,可有…可有早饭…”
“早饭?”赵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双手叉腰走了出来,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站在泥水里的陈墨,“你当咱家是开善堂的?地主老财也没这么糟蹋粮食的!昨儿个你那份稀粥不是给你端过去了?怎么,嫌少?还是嫌粗粞喇嗓子?”
她的话像冰锥子,一句句扎过来。
“我……”陈墨刚想解释那点粥根本不够,而且昨晚他头痛欲裂,根本没顾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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