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山腰的云气还浮在半空,像未醒透的梦,山风裹着露水的凉意拂过皮肤,湿漉漉地贴在衣领上。
山脚下早已聚起黑压压一片人影,脚底踩着青石板的微凉,鞋底与石缝间碎草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空气里混着柴火烟、糖葫芦的甜腻、药草的微苦,还有一丝酒坛子漏出的醇香——两个扛着酒坛的土地公蹲在路边,坛口封泥裂开一道细缝,酒气就顺着风一缕缕钻出来。
有挑着菜担的农夫,肩头扁担吱呀作响;提着药箱的游医,铜铃在箱角轻晃,叮当一声便惊起草尖上歇脚的蚱蜢;扎着抓髻的小孩蹦跳着,脚踝磕在石块上也不哭,只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连二郎神的三尖两刃刀都横在草丛里,刀柄沾了露水,摸上去冰凉,刀鞘上缠着的红布被风吹得轻轻拍打,真像根晾衣杆。
孙小朵站在人群中央,火尖枪“咔”的一声插进青石板缝,震得脚下碎石轻跳。
枪尖的莲纹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像是被风撩拨的呼吸,又像一朵憋了九百年、终于要挣开苞壳的花。
她低头瞥见脚边一个啃糖葫芦的小娃娃——那糖渣子“啪嗒”掉在地上,黏着尘土,立刻有一只花尾巴喜鹊“扑棱”飞来,爪子扒拉两下,低头啄食,翅膀扇起的风卷起几粒砂,比当年蟠桃园的守将还自在三分。
“都听好了!”她嗓音清亮,像玉铃铛在风里轻撞,余音还在耳膜上跳动,“今儿我不立规矩,不封神,也不建什么凌霄阁2.0。”人群里不知谁嘀咕了一句:“那咱们大老远来图个乐子?”话音未落,四下哄笑,笑声撞在山壁上又弹回来,嗡嗡地在耳道里打转。
孙小朵歪头一笑,发梢那撮猴毛跟着晃了晃,蹭过脸颊,痒痒的。
她声音放柔了些:“我要的是——明儿早上你们掀被子那会儿,能拍着胸脯说‘今儿我想这么活’!”
山风卷着这句话刮过人群,吹得人耳廓微颤。
有个挑柴的老汉挠了挠后脑勺,指甲刮过头皮,发出沙沙声:“丫头,这话听着玄乎,可咋落实呢?”
“问得好!”萧逸从人堆里挤出来,粗布衣角蹭过旁人肩头,手里攥着一块巴掌大的星砂盘——那东西原本是天上星官夜观星象用的,此刻盘身爬满裂纹,像一块晒干的龟甲,指尖抚过裂口,能感到细微的刺痛。
他抬手一摔,星砂盘“啪”的一声碎成八瓣,金砂簌簌落下,砸在石板上发出细密如雨的声响。
人群里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鞋底碾碎一片枯叶。
毕竟这玩意儿搁以前,碎块都能换半座金山。
“智者不该把判断当作宝贝攥在手里,就像火不能只在灶王爷家燃烧。”萧逸蹲下身,捏起一粒星砂,对着阳光吹了口气。
那砂粒打着旋儿飞起,拖着细长的光尾,像一串突然活过来的萤火虫,暖意扑在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桂花香。
“从今往后,三十六座民约碑,每十年重议一次——改不改,留不留,你们自己说了算!”
话音未落,众人掌心忽然一暖,像被阳光晒透的棉布贴上皮肤。
那粒星砂竟化作一朵指甲盖大的光莲,在肉里若隐若现,脉动似的微微发亮。
挑柴老汉瞪圆了眼,把掌心凑到鼻尖闻了闻:“嘿,还带着桂花香!”小娃娃举着小手晃动,光莲在指缝里蹦跶,指尖传来细微的酥麻,比糖葫芦还招人稀罕。
“阿阳哥!阿阳哥!”角落里传来奶声奶气的呼唤,像风铃轻轻摇。
韦阳挤过去时,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盲童正攥着他的衣角。
那孩子眼尾还沾着草屑,指尖微凉,显然是从山坳里一路摸过来的。
韦阳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颗裹着红布的火莲种子——布角还沾着晨露,触手微湿,是他守了三百年的最后一颗。
“你没见过神龛,没念过天规。”他粗糙的手指抚过盲童的手背,茧子刮过嫩肤,有些刺痒,“可你闻过妈妈熬的粥香,摸过爸爸犁地的老茧,听见过邻居借米时说‘明儿还’。这些——”他把种子塞进孩子手心,温热的触感立刻传来,“就是你的规矩。”
盲童指尖微微发颤,种子在掌心里发烫,像一颗刚从灶膛里取出的炭。
“那……那我能写吗?”
“你已经在写了。”韦阳挠了挠后脑勺,耳尖泛红,口音还带着说书先生教的蹩脚腔调,惹得周围人又笑起来,笑声里夹着几声咳嗽、几声拍腿。
盲童抿着嘴笑,把种子贴在胸口,那里有一块褪色的补丁——是妈妈用旧围裙改的,布料粗糙,却贴着心跳的位置。
与此同时,凌霄殿的琉璃瓦上落了一只灰鸽子,爪子踩碎一片霜,发出极轻的“咔嚓”声。
二郎神捧着无字册跨过门槛时,那鸽子“扑棱”一声飞走,扑落几片瓦上的霜,碎屑在空中打着旋,落进殿前铜鹤的嘴里。
玉帝正站在龙椅前,帝冠在手里转动着,金丝缠绕的纹路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像一个玩拨浪鼓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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