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议帖飘出话事亭那日,孙小朵正蹲在老槐树上啃青桃。
“小祖宗,您瞧这——”韦阳举着张泛黄的纸凑上来,纸角还沾着山泥,潮气未散,指尖一碰便留下一道灰痕,“镇西头卖糖人的老张头,说要徒步三个月来花果山;南海边的渔婆把船系在礁石上,带着一网贝壳当聘礼;连后山那只总偷鸡的胖山妖,都拔了三根毛粘在纸上当签名。”
桃核“啪”地砸在韦阳脚边,溅起一缕细尘,沾上他破旧的布鞋。
孙小朵晃着腿,发梢沾着槐花香,风一吹,那甜丝丝的白瓣便簌簌落在她肩头。
“他们不是总说‘最烦规矩’么?上回我要立个‘不许往井里扔石子’的条儿,还被骂‘学天庭那套’。”她咬了口青桃,酸得眯眼,舌尖泛起涩意,喉头微微发紧。
韦阳挠了挠后颈,袖口还沾着孩子们玩泥时蹭的红泥,湿漉漉的,一蹭就留下指痕。
“可他们更怕——没人说话。”他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圈,沙石刮擦的“沙沙”声混着远处蝉鸣,“就像村里的老茶摊,从前总有人骂东家短西家长,可真要是茶摊塌了,大家伙儿反倒蹲在废墟上掉眼泪。”
孙小朵歪头看他画的圈,忽然翻身跳下树。
她扯下腰间的猴毛往脸上一贴,眨眼成了个穿粗布短打的小娃娃,鼻尖还故意蹭了块灰,指尖划过脸时,灰粒簌簌落在掌心,带着泥土的粗粝感。
“走,瞧瞧去。”
花果山云阶下的空地上,日头刚爬上东峰,金光泼洒在石阶上,蒸起一层薄薄的热雾。
孙小朵混在人群里,被推得东倒西歪。
左边是个扛着锄头的农夫,裤脚还沾着新泥,湿漉漉地贴在脚踝,正拍着胸脯喊:“粮归耕者!凭啥天庭的仙米仓能囤三年粮,咱们种粮的倒要饿肚子?”那声音粗哑,震得她耳膜发麻。
右边穿绸衫的商人摇着算盘,珠子撞得噼啪响,手腕一抖,凉滑的象牙珠子在掌心滚过,像蛇鳞擦过皮肤。
“利由市定!我从北境运皮毛到南海,过十二道仙关要交七成税,这规矩不破,谁还敢跑商?”
树杈上突然砸下颗野果,正砸在商人算盘上,发出“咚”的闷响,果肉迸裂,酸涩的汁水溅上他袖口。
“山林自管!”个穿兽皮的姑娘跳上石墩,尾巴尖扫落几片槐叶,叶脉划过她手背,留下微痒的触感,“上个月雷部的天将烧了我家后山,说是‘清剿妖邪’——可我们祖祖辈辈在那儿采蘑菇!”她声音清亮,尾音上扬,像山涧溪水撞上岩石。
人群哄闹成一锅沸粥,声浪翻滚,热气蒸腾,汗味、尘土味、野果的酸香混在一起,呛得人鼻头发痒。
孙小朵缩在角落啃野枣,果皮扎嘴,果肉干涩,她咽下一口,喉咙里像被砂纸磨过。
她看白胡子老道士和黑面妖汉拍着桌子对骂,掌心拍在石面上,震得碎石跳动;看小乞儿拽着老秀才的袖子要添“讨饭不许踢碗”的条儿,那袖口破了个洞,指尖勾着线头,一扯就散。
忽然觉得鼻尖发酸——这些声音,比当年蟠桃园里的仙乐热闹一百倍。
第七日晌午,有人扯着嗓子喊:“这么吵下去没个头!不如推个‘共主’,一言而决!”
声浪像被风吹的野火,眨眼烧遍全场。
“孙小朵!”不知谁先喊了一嗓子,“齐天大圣之女,最是公道!”
“孙小朵!”“孙小朵!”
孙小朵正蹲在石缝里掏蚂蚁,指甲缝里塞满黑泥,被这声浪惊得打了个滚。
她抬头,看见人群里几个穿青衫的身影在推搡——那是“燃心会”的骨干,前日她还见他们在话事亭前分发“共主义状”,纸页在风中哗啦作响,墨迹未干,蹭在手上黏腻。
“不对劲。”
话音未落,肩头被人拍了拍,掌心带着星砂的微凉。
萧逸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指尖沾着星砂,眉峰拧成个结:“我用星砂追了愿力流向。”他蹲下来,在地上画了条歪歪扭扭的线,砂粒在石缝间缓缓流动,像夜河蜿蜒,“表面看是千人请愿,实则是这二十来号人在‘代议’——他们替目不识丁的老妇按手印,帮耳朵背的老汉喊口号。”
孙小朵盯着地上的线,突然跳上旁边的石墩。
可她刚要开口,人群里又炸开了:“小朵仙子呢?快请她来!”
她猛地缩回脖子,溜进了山后的山洞。
洞外的吵闹声像隔了层毛毡,闷闷地传来,夹杂着脚步声、拍桌声,还有不知谁在咳嗽,一声接一声,像老树根在风里呻吟。
孙小朵抱着膝盖坐在钟乳石下,听韦阳的传音在耳边嗡嗡响:“他们急了,说再不出面就要跪到天黑。”
“跪?”她嗤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猴毛——那是菩提祖师当年塞给她的,毛尖微刺,带着陈年香灰的气息,说“关键时刻能救命”。
洞外突然安静下来。
“我们吵了七天,是因为想听彼此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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