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我们去常州府衙附近的茶馆坐坐。”容砚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太傅常说,‘知屋漏者在宇下’,想必茶馆里的闲话,比奏章更真。”
萧沅看着少年眼底跳动的火光,想起去年容砚在文华殿写下“澄清吏治”四字时,笔锋里的稚气与决绝。他拱手道:“殿下说得是,老臣这就去安排。”
次日午后,常州府最热闹的“迎客楼”里,容砚正临窗坐着。他换了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手里捧着本《论语》,乍一看倒真像个赶考的书生。邻桌的茶客正唾沫横飞地说着新鲜事:“城西张屠户的儿子,就因为欠了李通判家仆的利钱,被打断了腿!”
穿蓝布衫的老者敲着烟杆叹气:“前几日我去交粮,亲眼见着衙役把王寡妇的织布机抬走了,就因为少交了两升谷子。”
容砚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在衣襟上也未察觉。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喧哗,他探头看去,只见个穿锦袍的胖子正指挥着家丁搬东西,红木箱笼上还贴着“李府”的封条。
“那是李通判的侄子李三,”萧沅不知何时坐在他对面,手里转着个茶杯,“去年强买陈记布庄时,用的就是‘借’的名义,跟当年赵高指鹿为马一个路数。”
容砚的心猛地一沉。他在文华殿听太傅讲《史记》时,总觉得“苛政”二字离自己很远,此刻却像块冰砸在心上。
就在这时,萧沅忽然起身,一道黑影如疾风般掠过二楼栏杆。他一脚将那锦袍胖子踹出三尺远,手里还拎着个挣扎的家丁:“光天化日强抢民宅,当王法是摆设?”
胖子捂着肚子爬起来,看清萧沅腰间的虎头刀,脸色骤变:“你是……”
“路过的教书先生。”萧沅将家丁往地上一掼,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倒是你,青天白日抢人家房子,不怕孩子们将来读史书时,指着你的名字骂?”
周围的茶客渐渐围拢过来,有人偷偷喊:“这不是去年在文庙讲《孟子》的萧先生吗?”——那是萧沅特意安排的身份,他说“读书人扮读书人,才不会露破绽”。
李三见人越聚越多,色厉内荏地指着萧沅:“你等着!我这就去报官!”
看着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容砚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萧沅走回桌边时,袖角还沾着尘土:“殿下,这就像老臣教殿下下棋时说的,对手急了,破绽就露了。”
当夜,三人在城郊破庙里落脚。容砚在油灯下写密信,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个墨点:“……常州府苛捐杂税,民怨沸腾,李通判与其党羽朋比为奸,恳请父皇彻查……”字里行间的笔锋,竟有了几分萧沅的刚劲。
沈御史在一旁烘干墨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萧沅吹灭油灯,将容砚护在身后,虎头刀已悄然出鞘。破庙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月光下,十几个黑衣人的刀闪着寒光。
“抓住那个穿青衫的小子,赏银五百两!”为首的疤脸汉狞笑着挥刀砍来。
萧沅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过,刀光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容砚只听见金属碰撞的脆响和闷哼声,待他从萧沅身后探出头时,地上已躺了七八个黑衣人。疤脸汉见势不妙,转身想逃,却被萧沅掷出的短刀钉穿了肩胛。
“说!谁派你们来的?”萧沅踩着他的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疤脸汉疼得浑身发抖,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李通判……他说……说你们查河工捐……要杀人灭口……”
容砚看着地上的血迹,忽然想起萧沅讲《孙子兵法》时说的:“兵者,诡道也,但最终要守的是‘仁’。”他走到疤脸汉面前,月光照亮他年轻却冰冷的脸:“把你们做的恶事,一五一十写下来——这不是逼供,是让你们留最后一分体面。”
三日后,一封沾着血的供状随着快马送进了京城。容珩在御书房里看着供状,指尖捏皱了宣纸。卫蓁蓁端着参汤进来时,正见他对着萧沅的附信出神——信上只写了句:“殿下已懂‘纸上得来终觉浅’,老臣幸不辱命。”
江南的雨又开始下了。容砚站在常州府的城墙上,看着沈御史带着衙役查封李府。百姓们举着油纸伞围在门口,有人哭,有人笑,还有个老婆婆颤巍巍地给沈御史塞了个热乎乎的米糕。
“殿下,”萧沅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李通判的同党已经抓了十七个,河工捐的账目也查清了,追回的银子够修三座堤坝。”
容砚望着远处连绵的稻田,新插的秧苗在雨中泛着嫩绿:“太傅,您说这水能灌溉良田,也能冲毁堤坝,是不是和民心一样?”
萧沅想起文华殿里孩子们的读书声,想起柳萱抱着雅诗逗明宇的模样,沉声道:“就像老臣教殿下读的‘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今日所见,便是江山的活字本。”
容砚低头看着袖中容玥送的平安符,忽然明白父皇与太傅的苦心。那些在奏折里冰冷的数字,在百姓口中是沉甸甸的日子;那些朝堂上争论的法度,在乡野间是柴米油盐的温度。他甚至想,回去后要给容安和容宁讲江南的故事,告诉他们太傅说的“苍生”二字,从来都不是书本上的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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