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学士他们……没有错。”
朱雄英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深潭，瞬间在奉天殿内激起了千层巨浪。
所有人都惊呆了。
方孝孺愣住了，他准备好的一肚子反驳之词，竟被对方这句出人意料的“认同”给堵了回去。蓝玉等武将勋贵们，更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他们以为皇太孙会据理力争，却没想到他会……“认输”？
御座之上，朱元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孙子，没有打断，他想看看，这孩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方学士以‘固本’为念，忧心国之根基，此乃忠臣之心，何错之有？”朱雄英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或惊或疑的脸庞，“诸位大人以‘民生’为重，不忍将士空耗于边疆，此乃仁臣之举，又有何错？”
他先是以退为进，将所有反对者的动机都归于“忠”与“仁”，瞬间瓦解了对方的敌对情绪。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诸位大人，看到了病症，却……开错了药方。”
“响水关之败，其表象，在于边防之疏。其根源，却非国策之误，而是我大明军队，面对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时，所表现出的……集体性的不适应！”
朱雄英走到大殿中央，仿佛整个天地都成了他的讲台。
“请问诸位，军报中提及，北元军此次所用之战术，与以往有何不同？”
兵部尚书出列，沉声答道：“回殿下，其一，敌军避实击虚，绕开了我军所有重镇，直插防线最薄弱之环节。其二，其装备精良，远胜往昔，尤其是一种新式手弩，射速与威力都极为惊人。其三，其军纪森严，行动迅捷，来去如风，仿佛对我军防线了如指掌。”
“说得好！”朱雄英赞许地点头，“那么，我再请问诸位，此等战术，此等装备，此等情报能力，像是我等印象中，那群只知弯弓射雕的蒙古部落吗？”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殿内许多身经百战的老将，都陷入了沉思。是啊，这打法太“巧”了，太“刁钻”了，完全不像是蒙古人那种大开大阖、依靠骑兵集团冲锋的风格。
“这背后，若无高人指点，若无外力支持，诸位信吗？”朱雄英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没有明说，但一股寒意，已经悄然在殿内蔓延开来。所有人的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个可能，一个让他们不寒而栗的可能——内鬼。
“所以，”朱雄英继续道，“今日之危，若以‘禁海锁国’为药方，无异于因噎废食，自断臂膀。这不仅无法解决北疆的真正威胁，反而会让那个躲在暗处的敌人，拍手称快！因为他成功地用一场边境的小规模冲突，就让我们自废武功，放弃了那片能为我大明带来无穷财富与未来的海洋！”
“真正的解药，不在于向后退，而在于……向前进！”
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一扫方才的颓然。
“我们要用更坚决的姿态，去发展我们的海军，去开拓我们的海外领地！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拥有更雄厚的财力，去打造一支既能守住长城，又能威加四海的无敌强军！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拥有主动出击的能力，去找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将他连根拔起！”
这番话，将“开海”与“强边”从对立的关系，巧妙地扭转为了相辅相成的关系。逻辑之严密，格局之宏大，让方孝孺等人一时竟难以反驳。
就在朝堂之上，两种思想激烈交锋，气氛胶着之际，三份来自不同方向的文书，被几乎同时呈递到了御前。
一名通政司的官员，满头大汗地高举着第一份文书，声音嘶哑：“启奏陛下！南洋，八百里加急军情！”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南洋，又出事了？
朱元璋脸色一沉，接过军报，迅速展开。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得比锅底还要黑。
“报……报告陛下，”兵部侍郎也捧着第二份文书，颤颤巍巍地说道，“东瀛都护府，燕王殿下急奏！”
紧接着，第三名官员，来自新设的“海外经略总司”的一名主事，也跪倒在地：“陛下！秦王殿下自西洋麻六甲，遣专船送回的……商报！”
南洋惨败！ 北疆告急！ 东瀛捷报！ 西洋商报！
四条来自帝国不同方向的线索，在这一刻，诡异地交织在了奉天殿这个小小的空间之内。整个大明王朝所面临的，前所未有的复杂局面，被赤裸裸地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朱元璋将三份新的文书一一展开，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南洋的军情，比上一次更加触目惊心。秦王朱樉在初败之后，不听劝阻，集结残部，意图发动一场决死反攻，结果落入了佛郎机人的陷阱。舰队被引诱至一处狭窄水道，遭到了对方岸防炮台与主力舰队的交叉火力打击，几乎全军覆没。秦王本人身负重伤，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才狼狈逃回仅存的据点，南洋局势，已然糜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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