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缓缓驶过苏州河大桥，远处几根高耸的烟囱已经隐约可见，灰白色的烟雾在晨光中袅袅升起。
唐柠望着逐渐清晰的厂区轮廓，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今天一定要给陈厂长带些实用的技术回去。"她攥紧了膝盖上的笔记本，纸张在她指间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给我批了那么多差旅费..."
陆怀洲单手扶着方向盘，闻言低笑一声："先想想怎么说服门卫吧。"
唐柠拍了拍身旁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包面已经被各种证件塞得变了形："放心，这次我可是有备而来。"她神秘兮兮地拉开包链，露出里面厚厚一叠盖着红章的纸张，"连养猪场的防疫合格证我都带上了。"
车子在化肥厂大门前稳稳停下。
唐柠刚推开车门，一股刺鼻的氨水味就扑面而来，呛得她立刻捂住口鼻。
陆怀洲不知何时已经绕到她身旁，递过来一个军绿色的口罩。
"戴上。"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加了薄荷和甘草，能缓解刺激性气味。"
唐柠将口罩戴上，顿时闻到一股清凉的药草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木气息——这分明是陆怀洲身上的味道。她的耳根悄悄热了起来。
门卫室里，一位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正捧着搪瓷缸子喝茶，见到来人立刻放下缸子："同志，请出示证件。"
唐柠先从包里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介绍信："大爷，我是向阳公社的干事，这次是来参观化肥厂的。这是向阳公社生产指导小组的正式函件。"接着又抽出一份文件，"这是江县化肥厂陈厂长的亲笔委托书。"
然后是一本蓝色封皮的工作证，"这是我的技术员资格证..."
门卫大爷的手开始微微发抖，老花镜滑到了鼻尖："等、等会儿！小姑娘，你这是把县政府档案室搬来了？"
唐柠笑眯眯的继续拿出一大堆五颜六色的证件，最上面那本烫着金字的"上海第一机械厂跨厂技术协作中心联络员"聘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晃得门卫大爷直眯眼。
陆怀洲适时地递上自己的军官证，门卫立刻站直敬礼："首长好！"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声嘀咕，"这位女同志到底是干啥的？咋比县长带的证件还多？"
正说着，一个穿着藏蓝色工装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胸前的"技术科 宋"字样的铭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唐同志！久仰久仰！徐总工让我来接您。"他的目光在地上的证件堆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抽了抽，"这...这些都是您的...身份证明？"
参观从原料车间开始。
巨大的反应釜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工人们戴着防毒面具在钢铁丛林间穿梭。
宋技术员提高嗓门介绍："这是我们去年投产的新合成塔，采用我们自主研发的氨合成工艺！"
唐柠凑近观察管道走向，突然指着高处一组设备："这个循环泵是不是改进了叶轮设计？震动频率比标准型号低15%左右。"
宋技术员惊讶得差点摔了手里的记录板："你怎么看出来的？"
"听出来的。"唐柠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而且管道走向也跟标准图纸不一样。"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其实我在《化工学报》上看到过类似的改良方案..."
宋技术员肃然起敬，对同样擅长搞技术的唐柠亲切不少。
来到中央控制室，墙上的工艺流程图让唐柠眼前一亮。
她快步走到图纸前，手指点着一处设计："这个备用回路太巧妙了！我在德国《化学工程》上见过类似思路，但你们这个改良更符合实际生产需求！"
徐总工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闻言大笑："小唐同志好眼力！"他神秘地压低声音，"不过我们做了些...符合国情的改良。来来来，这边请。"
午餐时间，食堂里人头攒动。
徐总工特意安排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桌上除了标准的工作餐，还多了一碟酱牛肉和一瓶橘子汽水——这在当时可是难得的"加菜"。
"唐同志，"徐总工搓着手，"听说你现在还是第一机械厂的技术联络员？"
唐柠咽下嘴里的米饭，点点头："是的，李厂长刚成立的跨厂协作中心。"
"那太好了！"徐总工眼睛一亮，"我们有套德国设备需要更换几个专用螺母，但第一机械厂那边..."
"我明白。"唐柠放下筷子，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具体是什么规格？材质要求？我明天就去第一机械厂协调。"
徐总工激动地拍了下桌子，震得酱牛肉都跳了起来："太好了！我们打报告打了半年都没排上号！"他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们还有个自研的小型合成塔，特别适合县级化肥厂..."
饭后，李总工带他们来到一个偏僻的仓库。掀开防尘布，露出一台看起来有些简陋但结构精巧的设备。
"这是我们自己捣鼓的。"徐总工爱惜地抚摸着机器外壳，"功率只有进口设备的十分之一，但能耗低，易维护，特别适合电力不足的地区。"
唐柠的眼睛亮了起来，立刻掏出相机和笔记本："能详细介绍一下吗？江县正好需要这样的设备！"
当夕阳西沉时，吉普车后座已经塞满了图纸和一个装着核心部件的小木箱。
至于小型合成塔，唐柠先自掏腰包垫付了采购款，已经安排上了明天的货车，准备运往江县。
唐柠满足地靠在座椅上，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珍贵的资料："陈厂长看到这些，怕是要把珍藏的茅台都拿出来庆祝。"
陆怀洲突然问道："你答应徐总工的螺母..."
"哦，那个啊。"唐柠狡黠一笑，"正好第一机械厂有批试验品，我明天去找李厂长批个条子就行。"她转头看向窗外飞逝的景色，声音轻柔下来，"其实最开心的是，终于能帮江县做点实事了。"
陆怀洲的目光与她相遇，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此刻温暖得像融化的蜜糖："你一直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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