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石榴叶撞在窗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响，像谁在用指节轻叩。他翻身坐起时，叶尖的露水正顺着窗缝往里淌，在窗台画出道歪歪扭扭的线，像封没写完的信，末尾还拖着个圆滚滚的句号——是颗从叶上滚落的石榴籽。
抓起叶子往桥边跑，晨露把裤脚浸得发沉。路过池塘时，红锦鲤正围着片玉兰叶转圈，叶心的水洼里盛着半片朝阳，像信纸上洇开的金墨。丫丫蹲在池边写生，画册上新画的叶影里，石榴叶的信正顺着水流往果园漂，红鲤的尾鳍在信上盖了串银亮的邮戳。
“大哥哥你的叶子在喊我！”小姑娘举着银杏叶朝他挥手，叶边的豁口勾住片飘落的苹果花瓣，像封信粘了朵邮票。他忽然发现她的画纸上，每个叶影旁边都画着小小的对话框，石榴叶的框里写着“果园的果子熟了吗”，苹果叶的框里填着“风说快了快了”。
张老师带着工人在桥栏装新挂钩，金镯子在晨光里划出的弧线，恰好落在丫丫的画纸上。“这些挂钩要做成叶形的，”她用镯子敲了敲铁模，“让叶子住着更舒服。”铁模上的石榴叶纹路清晰，连叶尖的小缺口都与他手里那片的影子，分毫不差。
帮忙扶铁模时，王大爷颤巍巍地递来个布包，里面是些泛黄的信纸。“这是十年前社区的老通讯录，”老人用梧桐叶擦着信纸，“每一页都夹着片当时的叶子，你看这苹果叶，还是你爸送的。”他展开最末页，果然见片苹果叶压在父亲的名字上，叶影把“果”字的木字旁遮得严严实实。
新挂钩装好时，风忽然变大了，把所有叶子的影都往果园推。石榴叶的影爬上果园的篱笆，苹果叶的影钻进石榴树的枝桠，连王大爷的梧桐叶影都越过水渠，落在父亲常坐的石凳上。父亲举着苹果叶从果园出来，叶影与石凳上的影重叠，像两封信终于相遇。
“张老师说要在桥边种片叶林，”父亲往他手里塞了把花籽，“让苹果、石榴、玉兰都长在一起，风过的时候，叶影能织成张完整的信。”花籽里混着片干枯的三叶草，是去年王大爷铺在池塘底的那片，想来是被红鲤衔上岸的。
种完花籽往回走，丫丫举着画册追上来，新画的页面上，叶林已经长得郁郁葱葱，每个枝头都挂着封信，信封是各种叶子做的，邮票是孩子们画的红鲤。“等花开了，”小姑娘用银杏叶指着画，“风就能把信送到云里，再化成雨落回池塘。”
池塘的红锦鲤忽然跃出水面，尾鳍扫过新栽的花苗，溅起的水珠里裹着片苹果叶影，像封信掉进了水里。张老师的金镯子反光一闪，她正蹲在池边捡叶子，竹篮里的玉兰叶上，不知何时落了颗石榴籽，与窗台上那颗句号般的籽，遥遥相对。
午饭时，社区的广播响了，是通知下午去领新做的叶形钥匙扣。“每个钥匙扣都刻着自家的门牌号，”张老师的声音混着风声，“扣环上挂着片社区的叶子，让大家带着叶影回家。”他忽然想起父亲钥匙串上的石榴叶，此刻定也在风里晃，把家的位置告诉每个路过的叶影。
领钥匙扣时，丫丫的扣环上挂着片虫啃的银杏叶，小不点的是梧桐叶，他的钥匙扣上赫然是片石榴叶，叶尖的齿痕与手里那片的影子，严丝合缝。张老师笑着说：“这是按秋分那天大家举的叶子配的，谁也错不了。”
往果园走时，钥匙扣的叶影在地面跳着走，像封信在自己赶路。父亲正把新摘的石榴往竹筐里装，每个果子上都贴着片苹果叶，叶梗系着张小纸条，写着“给张老师”“给王大爷”“给丫丫”。“让叶子当回邮差，”父亲把筐往他肩上放，“送完果子，带些社区的新叶回来。”
送完最后筐石榴，张老师往他兜里塞了块玉兰叶形状的糖。“这是年轻媳妇们做的，”她用金镯子敲了敲糖纸，“甜里带着叶香，像把叶影的话嚼在嘴里。”糖在舌尖化开时，风送来桥边的童谣：“叶当邮差糖当话，甜甜蜜蜜送到家。”
他忽然明白，这些叶影捎的从不是普通的信。是父亲写在苹果叶上的牵挂，是张老师藏在糖里的暖，是丫丫画在纸上的期盼，是红鲤衔着叶影的默契，是所有平凡日子里，说不出口却能被稳稳接住的心意。就像此刻兜里的糖纸，印着玉兰叶的影，把桥边的笑、果园的甜、风里的话，都裹成了颗小小的糖，含在嘴里，甜在心里，暖在日子里。
往果园走时，钥匙扣的叶影在前面带路，风卷着片新落的苹果叶跟在后面，像封信追着他跑。他知道，明天的风还会来，叶影还会跑，信还会递，红鲤还会游，所有的故事都不会结束，就像秋分的月亮总会圆，社区的叶影总会聚，家的方向，总能顺着叶影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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