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的牙尖刺破槐花糕的瞬间，甜味像被唤醒的溪流，顺着舌尖往喉咙里淌。她抬眼望向窗外，晨光正穿过槐树叶的缝隙，在蒸糕的热气里投下细碎的金芒，那些星星般的光点确实飞得更远了，掠过巷口的屋顶，掠过博物馆的尖顶，像要钻进时光的褶皱里去。
王大爷揣着块槐花糕，往老槐树下挪。他总说要让老周先尝口新鲜的，就把糕放在树桩的新芽旁，用瓦片盖着挡风。“老周你看，”他对着树桩絮叨，声音比风还轻，“当年你蹲在这儿修收音机，说等囡囡长大，要让槐花的甜漫过整条巷。现在啊，甜都快漫过城墙了。”瓦片下的糕冒着热气，香气钻进泥土里，像封寄给旧时光的信。
女儿带着孩子们在“星星槐圃”里挂木牌，每个牌子上都写着句话，是从老周的秘方、日记的字迹里摘的。“‘甜要沉在底下’，”小姑娘念着自己挂的牌子，字是歪歪扭扭的，“周太爷爷的话，像埋在土里的糖，越久越甜。”林晚秋看着那些在风里摇晃的木牌，忽然发现它们的影子落在地上，拼出了棵树的形状，枝繁叶茂，像老周当年画在烟盒上的模样。
博物馆来了位特殊的参观者，是位研究民俗的教授，正对着那台收音机写笔记。“这不是普通的老物件，”他指着机身的星星贴纸对女儿说，“这里面藏着种‘沉默的传承’，比任何文字记录都鲜活。”女儿把那本厚厚的留言册递给他，教授翻到夹着军装老人花瓣的那页，忽然说：“你看，沉默的爱最能跨时空，就像这槐花，无论在哪年春天，都开得一样甜。”
暴雨过后，“槐花路”的石板缝里冒出好多小蘑菇，伞盖是五角星的，沾着金粉，像从星星贴纸上掉下来的。孩子们蹲在路边采蘑菇，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篮，说要“给周太爷爷熬汤”。林晚秋看着竹篮里跳动的金色，忽然想起老周当年给淋雨的流浪猫搭窝，也是这样轻手轻脚，怕惊扰了那些需要暖的小生命。
老周的曾孙结婚那天，新娘捧的花束里没有玫瑰，全是五角星槐花和星星糖纸扎的花。“这是太爷爷的祝福，”新郎给新娘别上朵槐花，“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比谁都高兴。”婚礼上的喜糖是槐花味的，糖纸上印着老槐树下的全家福，照片里的每个人，眼角都堆着和老周一样的笑纹。
深秋整理旧物，林晚秋翻出个铁皮盒，是老周当年装工具的，里面躺着半块星星糖，糖纸已经脆得像枯叶，却依然能看清上面的字迹——是女儿小时候写的“周爷爷”，笔画被糖渍晕开，像朵融化的花。她把糖放进新的糖罐，和今年的星星糖摆在一起，新旧的甜在罐里相遇，像老周隔着时光，摸了摸孩子们的头。
又到了槐花盛开的季节，巷口的老槐树桩周围，新苗已经长得比人高，满树的五角星槐花往下落，像场金色的雪。林晚秋站在树下，看着那些花瓣飘过“槐花路”，飘过博物馆的窗，飘过孩子们伸出的手掌，忽然觉得它们真的穿过了时光，落在了当年那个蹲在槐树下的老人肩头。
他大概还在修那台收音机，蓝布衫上沾着木屑和金粉，听见花瓣落在肩头的声响，会抬头望一眼，看见满巷的甜，看见孩子们手里的槐花，看见那些藏在沉默里的爱，已经长成了无边无际的春天。他或许会笑一笑，继续拧手里的螺丝，不说一句话，但眼里的光，会比当年灶台上的火苗更亮。
林晚秋咬了口手里的槐花糕，甜味漫到心口时，热气里的星星还在飞，飞得更远了。这一次，她仿佛听见时光那头传来声轻响，像螺丝拧紧的声音，又像老人满足的叹息——那是老周收到了春信，在说：“我看见啦，比我想的，还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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