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在边境县城的旅馆醒来时，窗帘缝里漏进的晨光正照在行李箱上。她伸手摸出那只丝绒盒子，信笺上的"致小满吾妹"在晨光里泛出柔和的光泽，像沈砚之从前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楼下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她掀开窗帘，看见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正围着路边的野蔷薇叽叽喳喳，那场景忽然让她想起信里那句"巡逻时见着丛野蔷薇"，眼眶猛地一热。
施工队的老张在工地门口等她。这位皮肤黝黑的汉子接过她手里的设计图时，指腹在连廊的长椅标记上顿了顿："林设计师，这长椅是按你说的加宽了十公分，孩子们能并排坐仨。"他忽然往远处努努嘴，"那边山头上新栽了片树苗，是牺牲的战士们家属种的，沈排长的那棵，他爹妈上周刚来看过。"
林小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青灰色的山梁上缀着片新绿，像块刚缝上的补丁。她想起出发前母亲塞给她的那包花籽，说是沈砚之小时候亲手收的蔷薇种子。"等教学楼封顶那天，我们把这个种在花坛里吧。"她把纸包递给老张，指尖触到纸包上母亲绣的小月亮，那是她俩小时候总在灯笼上画的图案。
工地上的钢筋还带着露水的凉意。林小满蹲在地基边核对图纸时，裤脚沾了圈泥渍，恍惚间竟觉得像回到十五岁那年——沈砚之帮她修补自行车链条，满手油污地笑着说："小满，你这冒失劲儿啥时候能改改。"那时她正蹲在旁边画黑板报草图，粉笔灰蹭了满膝盖，却得意地举着画稿："你看我画的教学楼，以后要盖得比这还漂亮。"
"林姐姐！"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朵野蔷薇跑过来，花瓣上还挂着露珠。"阿爸说这是你喜欢的花，他昨天巡逻时特意摘的。"小姑娘的父亲是沈砚之生前的战友，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脚手架下，朝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尽。
林小满接过花时，指腹被花刺扎了下，渗出血珠。她忽然想起信末那片深色污渍，原来血珠落在纸上，是这样的颜色。"谢谢你呀。"她把花别在帆布包上，看着小姑娘跑回教室——那是临时搭建的板房，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画的太阳，每个太阳旁边都歪歪扭扭写着"谢谢"。
傍晚收工时，林小满在板房教室待到很晚。月光透过铁皮屋顶的缝隙漏下来，在黑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沈砚之信里写的"边境的月光"。她摸着黑板上孩子们用粉笔画的小人，有穿军装的，有戴红领巾的，忽然在角落发现个扎马尾的女孩，旁边写着"小满姐姐"，旁边还画着朵不成形的蔷薇。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镜头里，家里的蔷薇开得正盛，母亲举着手机绕着花丛转："你看，沈砚之小时候总说这花像你，开得热热闹闹的。"画面忽然晃了下，父亲抢过手机，对着屏幕说："小满，注意身体，别学你沈哥哥总逞强。"林小满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想起信里那句"替我照顾好伯父伯母"，喉头发紧，只能用力点头。
深夜的工地格外安静，只有风穿过脚手架的呜咽声。林小满坐在未完工的连廊长椅上，从包里翻出那本速写本。她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画下眼前的景象：月光下的教学楼骨架，远处山梁上的新树苗，还有板房窗户里透出的点点灯光。画到最后，她在纸角添了个穿军装的背影，正朝着灯火的方向走去。
教学楼封顶那天，林小满带着孩子们种下蔷薇花籽。小姑娘的父亲帮着翻土，铁锹碰到石头发出叮当声，像极了沈砚之从前帮她家修栅栏时的动静。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忽然问："林姐姐，这花会开吗？"她望着山梁上的新绿，轻声说："会的，等明年春天，这里会开满花。"
离开边境的前一晚，林小满又去了工地。月光铺满崭新的教学楼，连廊的长椅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把那封信摊在长椅上，让月光漫过字迹，忽然觉得沈砚之就在身边，正像从前那样，安静地看着她笑。
飞机起飞时，林小满看着舷窗外越来越小的县城，手里攥着片野蔷薇花瓣。包里的速写本新添了最后一页：阳光下的希望小学，花丛里的孩子们，还有两个并肩站在连廊的身影，一个穿军装，一个背画板，像极了高中毕业照里的模样。
她知道，有些告别不是终点。就像蔷薇会年年盛开，就像晨光总会照亮新的校舍，那些藏在心里的牵挂，早已化作漫山遍野的春天，在她走过的每一步路上，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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