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陈砚之推开养老院的门时,银杏树下的雪已经没过脚踝。林砚舟正蹲在兔子窝前,用树枝扫开积雪,嘴里念叨着:“不能冻着兔子,它要等春天呢。”
他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粒,像落了层星星。陈砚之走过去,替他掸掉肩头的雪花,忽然发现他手里攥着片干枯的樱花——是去年从北京带回的标本,被体温焐得微微发潮。“要给它看看雪。”他把樱花放进兔子窝,“知道春天快来了。”
女儿举着相机跑来,镜头里的银杏树枝桠上,挂满了昨晚孩子们系的红绸带。“像不像爷爷画的星星?”小姑娘指着绸带在雪光里的倒影,“护工爷爷说,红绸带能许愿,我们许愿让爷爷的记性好一点好不好?”林砚舟立刻拍手:“要许愿让阿砚的画笔永远有颜色!”
雪化后的阳光格外清亮,照在银杏树干上,蒸腾出细密的水汽。林砚舟固执地要给树浇水,说融雪太凉会冻坏根须。“要用温水。”他举着水壶在石桌上晾水,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就像当年你给冻伤的手焐温水那样。”陈砚之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雪夜,他把她冻得通红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说男生的体温是天然暖炉。
植物图鉴又添了新页,夹着片带雪的银杏叶。林砚舟用红笔在叶脉旁画了个小小的太阳,说这样叶子就不会冷。“这里要写日期。”他指着页脚让陈砚之帮忙,“是兔子看见雪的日子,要让樱花知道。”陈砚之提笔时,忽然发现他最近能认出“雪”“春”“砚”这几个字,虽然发音含糊,却总能准确指认。
护工端来元宵,青花瓷碗里浮着两颗连在一起的元宵。“林先生特意让厨房做的。”护工笑着说,“说要像他和阿砚这样,永远不分开。”林砚舟舀起连在一起的元宵往陈砚之嘴里送,自己却嚼着碎粒,说要留着完整的给她——像当年分火腿肠时那样,把最好的部分悄悄藏进她碗里。
春分那天,银杏树下冒出丛新绿。林砚舟蹲在草丛前数嫩芽,数到第七株时忽然惊呼:“是北斗七星!兔子肯定带它们来的。”陈砚之凑近看,发现是几株樱花幼苗,不知何时被风吹来的种子落在这里,竟扎了根。“要围起来。”他用石块在周围摆了圈,“不能让蚂蚁踩坏了。”
女儿把画架支在石桌旁,画布上是新冒的樱花苗与银杏相映的模样。林砚舟趴在旁边的小桌上,用蜡笔在画纸边缘画星图,笔尖戳破纸页也不在意。“要给新芽指方向。”他把金色蜡笔涂得超出轮廓,“跟着星星走,就能长成大树。”陈砚之望着他鬓角的白发在春光里泛着金,忽然觉得这些年的时光,都化作了此刻的暖——像融雪浸润土地,无声却坚定。
眼科医生来复查时,陈砚之已经能看清画纸上的细线条。“恢复得超出预期。”医生指着视力表,“继续保持心情愉悦,或许能完全康复。”林砚舟在旁边听得认真,忽然举着植物图鉴说:“要多看看绿色!医生说的。”他翻到银杏叶那页,凑到陈砚之眼前:“你看,叶脉多清楚,像我们走的路。”
清明前夕,养老院组织去烈士陵园献花。林砚舟非要带着樱花枝去,说要给牺牲的战士看看春天。“他们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花。”他把花枝绑在轮椅扶手上,手指轻轻抚过花瓣,“就像阿砚画的那样。”陈砚之望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他日记里的话:“我们的春天,是无数人用寒冬换来的,要记得替他们多看几眼花开。”
归途中经过老巷,林砚舟忽然指着石榴树喊:“那是我们的树!”陈砚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老院的石榴树开花了,火红的花瓣在风里摇晃,像极了那年他别在她发间的那朵。“要摘一朵。”他固执地要下车,护工拗不过他,只好抱着他走到树下,他却只轻轻碰了碰花瓣,说要留着给后来人看。
新冒的樱花苗渐渐长高,与银杏苗依偎着生长。林砚舟每天都要给它们拍照,用女儿淘汰的旧手机,照片糊得看不清轮廓,却宝贝得存在加密相册。“要记录它们长大。”他翻开相册给陈砚之看,“就像你记录星星那样。”陈砚之忽然发现,每张照片的日期都标得准确,虽然字迹歪斜,却从未错过一天——护工说他记不清日期时,就对着日历上的红圈数格子,数到第365天,就知道又过了一年。
梅雨季节的清晨,陈砚之在石桌上发现个竹编的小棚。是林砚舟用捡来的竹枝编的,罩在樱花幼苗上,挡住滴落的雨水。“不能让它们像阿砚当年那样淋雨。”他指着棚顶的缝隙,“要透光,像省图的窗户。”陈砚之摸着粗糙的竹编,忽然想起那年台风天,他用校服罩住她的速写本,自己淋成落汤鸡的模样——原来有些本能,真的能跨越时光。
女儿的美术课作业得了奖,画的是银杏树下的石桌,桌面上并排放着两副老花镜,镜腿上分别系着樱花与银杏的挂坠。“老师说这叫《陪伴》。”小姑娘举着奖状给林砚舟看,“评委说从画里看到了时光的味道。”林砚舟抢过奖状贴在银杏树干上,用石子压住边角,说要让树也沾沾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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