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何西门心头。他默默走到马圈边,隔着粗糙的木栏,仔细观察着白马“追风”的症状。腥臭的脓疮,焦躁不安的神态,皮毛下异常的红色斑块…他伸出手,试图安抚这匹痛苦的神驹。
“别碰它!”一个如同冰棱碎裂般、带着滔天怒火和悲痛的少女声音猛地从身后炸响!
何西门猛地回头!
暮色中,一个穿着火红色蒙古袍的少女,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疾冲而来!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姿矫健挺拔,小麦色的肌肤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乌黑浓密的长发编成无数细辫,随着她的奔跑在风中狂舞。她有一张极其明艳、如同草原朝阳般充满生命力的脸庞,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星璀璨,鼻梁挺直,唇瓣饱满如同熟透的野莓。只是此刻,这张美丽的脸庞却因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而扭曲!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燃烧着熊熊烈焰,死死地瞪着何西门,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她是塔娜!巴尔虎部最耀眼的明珠,老琴师苏和最疼爱的孙女!也是…那首《引魂调》真正要安抚的、失去至亲的可怜人!
“滚开!你这魔鬼!离我的追风远点!”塔娜冲到近前,不由分说,扬起手,饱含怒火与悲痛的巴掌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扇向何西门的脸颊!
何西门瞳孔微缩!身体的本能反应远快于思考!他并未硬接,而是脚下如同装了滑轮般,极其精妙地一个侧滑步!塔娜那凝聚了全身力气的手掌,带着火辣辣的劲风,堪堪擦着他的鼻尖呼啸而过!凌厉的掌风甚至带起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
“塔娜!住手!”老琴师苏和惊怒交加的喝止声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
塔娜一掌落空,身体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前倾。她猛地站稳,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眸子死死瞪着何西门,如同盯着不共戴天的仇敌!尤其当她眼角余光瞥见毡房内那把断了弦的马头琴时,那股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点燃!
“爷爷!就是他!这个外来的魔鬼!”塔娜的声音尖锐得几乎撕裂,带着哭腔和刻骨的恨意,手指颤抖地指向何西门,“他毁了‘苍狼泪’!毁了您最后的念想!巴尔虎不欢迎他!滚!给我滚出去!”老琴师的逝去和圣琴的被毁,如同两把尖刀,狠狠刺穿了她的心。
毡房内外一片死寂。悲痛的族人看向何西门的目光,也从敬畏变成了愤怒和敌视。老琴师苏和脸色铁青,眼神复杂地看着何西门,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没有阻止孙女的驱赶。
何西门站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愤怒目光。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微低垂的眼睑,泄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没有看塔娜,目光最后落在毡房内那把断弦的琴上,带着深深的敬意和一丝无人能懂的歉疚。随即,他默默弯腰,将那张引发令牌剧烈异动的古老皮质残片和包裹着《引魂调》的羊皮卷小心收好,贴身藏起。
在所有人愤怒而冰冷的注视下,何西门缓缓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毡房,走出了这片曾经对他热情似火、此刻却充满敌意的草原。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孤独而萧索。
他牵着那匹病恹恹的白马“追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枯黄的草原上,远离了巴尔虎部的毡房群。暮色四合,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追风的状态越来越差,脓疮在寒风中散发出更浓的腥臭,步伐踉跄,痛苦地喘息着。
何西门停下脚步,寻了一处背风的土坡。他拍了拍追风低垂的脖颈,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温和:“老伙计,再忍忍。”他卸下简陋的行囊,从中取出银针盒和一个小巧的药囊。
他仔细检查追风身上的脓疮,观察色泽、质地,甚至凑近闻了闻那腥臭的气味。随即,他捻出银针,动作不再有往日的行云流水,却带着一种凝重而专注的力量。针尖精准地刺入追风脖颈、脊背几处关联着气血运行的穴位,针尾微微捻动,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银针注入白马痛苦的躯体。
追风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舒缓和惊奇的嘶鸣。它不安的刨动停止了,低垂的头颅微微抬起,那双原本浑浊痛苦的大眼睛,有些迷茫地看向何西门。
何西门又从药囊中取出几味晒干的草药,放在掌心揉搓碾碎,混合着随身携带的一点清水,调成糊状。他动作轻柔,毫不嫌弃地用手将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药糊涂抹在追风身上那些溃烂流脓的疮口上。药糊接触伤口带来一丝清凉的刺痛,追风不安地甩了甩尾巴,却没有抗拒。
“别动,很快就好了。”何西门低声安抚,手指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在涂抹药膏的同时,指腹轻轻按压着疮口周围的穴位,如同一种无言的抚慰。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带着医者对病患的专注关怀,那专注的神情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静可靠。
塔娜其实一直远远地跟着。她躲在另一处土坡后,火红的袍角在枯草中若隐若现。她咬着下唇,寒星般的眸子死死盯着那个外来的男人和他心爱的追风。她看到他“轻薄”地抚摸着追风的皮毛,看到他拿出奇怪的针扎进追风的身体,看到他将恶心的糊状物涂在追风的伤口上…怒火和担忧在她心中疯狂交织。她几次想冲出去阻止,但看到追风在那人手下渐渐安静下来,甚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她的脚步又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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