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里弥漫着浓郁的奶香和荷包蛋的香气,温暖得几乎让人忘却窗外的严寒。小雨吃饱喝足,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满足的倦意,蜷缩在破棉絮里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丝细微的、安稳的笑意。
林阳坐在冰冷的土炕沿上,身体被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松弛感包裹着,但神经深处那根警惕的弦却始终紧绷。他看着小雨安稳的睡颜,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灶膛下那个隐秘的小坑——里面藏着刚刚签到的丰厚物资:面粉、奶粉、鸡蛋。那是活下去的希望,却也可能是招致灾祸的源头。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炕头角落里,一团被揉得皱巴巴、沾着些微药渍和水痕的铝箔和一小块硬纸板。那是阿司匹林和土霉素的包装残留物!
几天前生死时速的抢救画面瞬间涌回脑海。当时情况危急,他满脑子只想着撬开小雨的嘴把药灌下去,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外包装。之后几天又日夜守护,心力交瘁,竟将这些致命的“证物”遗忘在了角落!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林阳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团皱巴巴的铝箔和那块硬纸板!
铝箔是银白色的,质地轻薄而坚韧,带着一种这个年代乡村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工业化的冰冷质感。上面还残留着被他暴力撕扯下来的白色药片的痕迹。而那块作为背衬的硬纸板,边缘参差不齐,沾着些土黄色的粉末(土霉素残留)。
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下,林阳屏住呼吸,双手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微微颤抖,他将铝箔凑到眼前,手指近乎痉挛地、一点一点地将褶皱展开、抚平。
找到了!
就在那片被撕扯得最厉害的铝箔边缘,靠近折叠线的地方,印着一行极其微小、如同针尖般细密的字符!那不是汉字!而是弯弯曲曲、如同鬼画符般的——英文字母和数字!他辨认不清全部,但那清晰无比的 “ASPIRIN”、“500mg”、“BAYER” 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视网膜!
“Bayer”!拜耳!这个在后世如雷贯耳的跨国制药巨头名字,在这个1961年的中国北方小山村,是绝对的禁忌!是足以让人万劫不复的“洋标签”!是资本主义的毒草!是特务间谍的罪证!
他猛地翻过那块硬纸板!背面相对平整些,上面印着药品说明和成分表。依旧是密密麻麻、扭曲的英文!虽然大部分被土黄色的药粉污染,但 “Oxytetracycline”、“Antibiotic”、“For bacterial infections” 等字样,依旧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可辨!
抗生素!细菌感染!全是这个年代赤脚医生都未必能说清的“洋词”!更是足以坐实他“里通外国”、“私藏违禁药品”的铁证!
冷汗瞬间浸透了林阳单薄的破袄,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窒息感扼住了喉咙!王癞子那双阴鸷窥伺的眼睛,张婶接过水果糖时探究的目光,队长林大山可能投来的审视…这些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旋转!任何一个人,只要发现这些包装残片,他和小雨就完了!不仅仅是批斗游街,很可能会被扣上更可怕的帽子,后果不堪设想!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四周全是举着火把、面目狰狞的敌人!
“毁掉!必须彻底毁掉!”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尖叫。
他冲到灶膛边,拨开冰冷的灰烬,露出暗红的余火。他下意识地想将铝箔和纸板丢进去!火舌舔舐,瞬间就能将它们化为灰烬!
但就在铝箔即将触及火苗的瞬间,林阳的手猛地顿住了!
不行!
铝箔燃烧会发出刺鼻的、绝非草木燃烧的化学气味!这味道在死寂的寒夜里会传得很远!而且,铝箔熔点高,在柴火的低温下未必能彻底烧化,反而可能留下扭曲变形的残骸!万一被人从灰烬里扒拉出来…后果更不堪设想!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迅速收回手,死死攥着那两张如同烧红烙铁的纸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深埋!必须深埋!埋到最不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埋到冻土深处!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屋后那片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荒废的自留地!那里人迹罕至,冻土坚硬如铁,是他此刻唯一的选择!
林阳不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团致命的铝箔和硬纸板再次揉紧,塞进自己破棉袄最里层的口袋,紧紧贴着冰冷的胸膛,仿佛那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他拿起那把签到得来的精良柴刀,推开破门。
屋外寒风刺骨,夜色如墨。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窥伺后,像一道幽灵,迅速绕到屋后。积雪没过了小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走到自留地最深处,靠近后墙根和一处坍塌的土坡形成的夹角处。这里位置隐蔽,冻土格外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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