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说。
“唐家门路多，到时候为了他女儿的名声，一定会给你弄来一个孩子。”
姜海潮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他很少对家人笑，这一笑使得他的面目突然被烟雾拢住了，让人看不清楚。
姜海潮的嘴脸在姜澈面前模糊又旋转起来。
姜澈终于忍不住冲进厕所里吐了。
但是滴水未进，只吐出了在嘴里泛苦的胆汁，一直涩到心里。
姜海潮听着姜澈从厕所里传来的呕吐声，面色如常。
“就这样吧，明天我会继续安排你们的相亲。”
姜澈斩钉截铁的说不可能。
姜海潮幽暗的目光上下浮动。
“你没有权利拒绝我。”
“如果我非要呢？”
姜海潮的目光危险，“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你妈多做打算吧。”
姜澈不明白，这跟他妈有什么关系。
姜海潮迎着他的目光解释道。
“你妈妈胸上长了个瘤子，医生给看了，说是乳岩，这会已经没办法切除，情况很凶险。”
姜澈满眼惊愕，“什么时候的事？哪个医生说的，检查清楚了吗？”
姜海潮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下来。
“前几年体检查出来的。是省里留下来的老医生了，别的地方我也带你妈去看过了。”
话说到最后他也只是摇头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姜澈近乎咆哮地吼出这句话。
姜海潮用一副悲悯的神色劝慰他，“你妈不希望你们知道，她就想你成家立业，难道你连这个也做不到吗？”
姜澈竭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怎么不多去几个医院看看，会不会有误诊的可能性。”
“去过了，花城大大小小的医院我都带她去看过了，青城最有名的钟医生我也带过去了。”
“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就推荐保险治疗呗。”
“什么是保险治疗？”姜澈没听过这种说法。
“养着，疼了就用止痛药缓解。”
“这算什么治疗，这不是治标不治本吗？”
“人家还没有研究出治本的方法，再说了你妈这时候去治疗也只是一个试药的，会很痛苦的。”姜海潮面色平静。
姜澈冷静思索了一番，“我会带妈去看医生，海城的西医很有名。”
但姜海潮的注意却和他不同，“也好，西医你也去看看，他们有技术。”
姜澈用力闭了闭眼，只觉得无话可说。
宋美英一睁开眼，只见姜澈就坐在她的床边，低着头，脖子暴露在视线里，有种难言的脆弱。
“小澈，你怎么了。”
宋美英因为母亲的敏感，感知到姜澈散发出的绝望气息，于是她开口惊散那些她实在不愿意在儿子身上看到的重重忧虑。
“妈，我带你去看病。”
姜澈倏地抬起头，紧紧抓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
“海城的西医引进已经很大规模了，他们有先进的设备……”
“好了”宋美英出声打断他，带着满足的笑意。
“小澈，妈妈知道你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宋美英叹气，话题飘散“唉……你妹妹她怎么就是不知悔改呢？要是她肯回来多好。”
“妹妹也很好，妈你忘记了吗？妹妹最心疼你了，大雪天还要打伞到胡同口等你呢。”姜澈轻声说。
宋美英微微张开了口，眼神飘忽。
宋美英转过身去，把头枕在胳膊上，泪流满面。
是啊，大雪天还傻乎乎地打伞出来胡同口接她，她爸不让她到胡同外的地方去，她就站在胡同口等她。
不管她打没打伞，也不管她是几点回来，她只会一直等。
傻得要死。
尽管自己总是对她热心不起来，她也不在乎似的爱护着她。
唉，要是她能一直懂事听话就好了。
姜澈等着宋美英不断颤动的肩膀慢慢平和下来。
再次开口“妈，我带你去看病吧？好不好？”
声音里带着卑微的乞求。
宋美英没有回头，只是抹了把眼泪，剧烈摇头。
“不……不不，妈只要能看到你成家立业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姜澈看宋美英冥顽不灵，又劝了一会，没有回答，好像已经睡着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宋美英眼角滑落，明明有很多治疗的机会，但她却好似已经活够了，这一生就算只是到这里也没关系。
姜澈自己把午饭烧好，喊姜海潮和宋美英出来吃。
这次的姜海潮知道这顿饭是姜澈烧的也难得的没有异议。
一家人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吃完一顿饭，仿佛是被无形的线一提一拉一拽的木偶人。
姜澈心里只觉得可悲，他想到妹妹，一直以来，她在家里不受重视和喜爱，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为妹妹做些力所能及的抗争。
可是他一毕业就被父亲安排参军，送别的火车站只有母亲和妹妹，因为父亲不屑于出席这样的场合。
母亲眼泪涟涟地叮嘱他，妹妹却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静默地看着他，姜澈很久以后才明白那眼神里是怎样哀切的无助和绝望。
离家两年多，他寄回家的书信总会明里暗里地暗示妹妹给他写信来，但是却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
他在军队里很卖劲，加上上了大学，文化水平足够，很快就被提拔成了一个小队长。终于迎来一次探亲的机会，他提前回家，可火车站来迎接他的只有母亲。
回家的三天他都没有见到姜澄，父亲的解释和母亲如出一辙，姜澄被单位外派到乡下去作采访了。
他们让他在军队里好好训练，别想太多，他信了。
等他终于在军队里有了一个大的晋升已经是一年多后了，他在书信里态度强硬地要求姜澄给自己写信，否则就会回家一趟。
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姜澄的信件，她的言辞已经透露出成熟的大人意味，信上说她很好，出版社的工作她很喜欢，还分配到了一间宿舍。
她搬出去住了。姜澈想，那很好。
姜澈会偷偷给她寄钱，他让她一定要收下，所幸的是，她也愿意收下。
这是一个哥哥能给她也是给自己的最大的心理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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