闸杆到底还是断了。
不是齐根折断,而是当中裂出一道斜口,像被钝斧劈过的老竹。肖劲光整个人挂在半截杆上,双脚离水三尺,潮水已漫过闸底石阶。
嘎子扑过去,两手抱住杆尾,脸憋得通红。杆子却只是往下沉,发出“吱呀”木裂声。
天枰把焊枪往地上一插,几步冲到崖边,解下缠缆桩的麻绳。那绳原是拖船用的,浸得发沉,一抖,水珠四溅。他把绳头甩给嘎子:“套住腰,别撒手!”
嘎子腾出一只手,抖着把绳在肖劲光腋下绕了一圈。肖劲光低头,声音混着潮声:“闸板一落水,尾轴就泡汤。焊口得封死!”
天枰没回,只把绳尾往自己肩上一搭,脚蹬石缝,往后蹬两步,绳绷直,杆停住。嘎子趁机把肖劲光往上提一寸,再一寸。
崖洞里打铁声停了。两个老铁匠探出头来,没说话,一人拎锤,一人扛木杠,顺着崖坡滑下。木杠抵住闸杆,锤柄当楔,一点点别住裂缝。
闸板被潮水顶得咯咯响,像老人咳嗽。
天枰腾出右手,把焊枪重新点着,火苗“扑”地一声,在风里缩成蓝豆。他冲肖劲光喊:“再撑二十息!”
肖劲光咧嘴,血顺着牙缝渗:“十息就够。”
焊花落在尾轴最后一寸缝上,水与火碰头,“嗤”一声白雾。天枰手稳得像搁在砧上,一寸一寸把缺口填平。
第十息,锤声停;第十五息,闸杆不再下沉;第二十息,焊口收光。
潮水刚好没过闸板半寸,被卡住,再涨不动。
肖劲光松手,整个人顺着绳子滑下来,落地时踉跄一步,被嘎子扶住。嘎子喘得像破风箱:“肖大哥,我……我……”
肖劲光抬手,在他后脑勺轻轻一拍:“回去练臂力,下次换你拉我。”
天枰把焊枪扔进冷水桶,“滋啦”一声。
他抬头看闸,看船,看远处刚冒出头的月牙,忽然觉得手背上的星形疤也不怎么疼了。
“走吧,”肖劲光说,“去窑洞喝口热茶,茶里没糖,只有盐。”
天枰点头,把绳子重新盘好,搭在肩上。
三人沿着湿脚印往回走,潮水在他们身后慢慢退下,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造航海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若不是两个开挂带BUG的人,这项事业还要许久时间,话不多说,开干。
【第一·择木】
东海潮落后,露出一片暗红滩涂。肖劲光赤脚踩在泥里,用脚尖踢开表层浮泥,露出下面沉了百年的老榆根。榆根浸过海,却未被蛀,木纹细如发丝,敲上去声沉而稳。
“龙骨要一根通料,弯不得,裂不得。”
他蹲下,手指顺着木纹滑过,像读盲文。木节突起处,他用指甲抠下一星木屑,放舌尖尝——苦里带咸,是耐浪的料。
日头偏西,他挑中一棵老榆,根部粗如磨盘,锯口处渗出淡黄树汁。锯工老郑摇着两人拉的大锯,木屑像雪片飞出,落在潮沟里,随水漂远。
在夜里,木排顺潮漂回船坞,榆木整根沉进淡水池,泡去残盐,池面漂起一层淡红油花。
【第二·定线】
船坞是天然礁湾改的,三面石壁,一面闸板。退潮时,石壁水痕清晰,肖劲光用炭条在壁上画线——那是船的侧影:首昂尾收,腹阔而底尖,吃水一丈八。
线画完,他取一根细麻绳,一头钉在石壁,一头系在木桩,绳上每隔一尺垂下一枚铜钱,借重力得准直。徒弟阿七蹲在绳下,用墨斗“嗒”一声弹出黑线,像给石壁开刀。
线弹好,木桩按线位打下,每根桩顶齐平。桩上架厚板,就成了简易船台。船台两侧埋十二口大缸,缸里盛水,水平如镜,日夜照看船体左右高低,差一分都不行。
【第三·龙骨】
榆木出水,表面已发青。肖劲光用扁铲铲去浮皮,露出金黄木心。他先刨底面,刨刃薄如柳叶,推一次,卷出一条长花。
龙骨分三段:首柱、主梁、尾柱。主梁最长,三丈六尺,两头套榫。榫头肖劲光亲手凿,方榫里暗嵌燕尾,敲进去后,用浸油的苎麻丝捻缝,再灌热松脂。
主梁落槽那天,船台两侧站满人。十六个杠夫肩扛粗杠,号子低沉:“起——落——”
梁木稳稳坐进石槽,肖劲光跪在梁侧,耳朵贴木,听那一声“咚”,回声实而沉,他才吐出一口气。
随后首尾柱上榫,整条龙骨像一条伏地的鲸,背脊微拱,首柱略翘,尾柱内收,弧度不抢眼,却耐看。
【第四·肋骨与隔舱】
龙骨立好,开始安肋骨。肋骨用樟木,樟木防蛀,却易裂,要先蒸后弯。
船坞旁埋一口铁锅,锅里煮水,水滚后,樟木段架在锅上,盖草席焖。木心受热变软,两个杠夫抬木上模架,慢慢压弯,像拉弓。
弯好的肋骨晾一夜,第二天上龙骨。肋骨间距两尺,榫卯嵌入龙骨,再用竹钉锁死。竹钉浸过桐油,韧而不锈。
每六根肋骨设一道隔舱板,板厚三寸,用松木。隔舱板与肋骨交角处,塞一圈麻绳,再抹桐油灰,水密而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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