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林悦坐在潮生楼后院那口枯井旁,把那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覆在脸上——左眉尾至颧骨一道刀痕似的划痕,像被风劈开过。铜镜里映出一张陌生又桀骜的脸:左眼在疤后微微下陷,像一口深井,井底却闪着狡黠的光。她抬指在疤痕上轻抚,低笑一声:“打不过就加入,可风在哪儿?”
她本想循着常理:找线人、递拜帖、亮身份,可“听风阁”若肯循常理,便不叫听风阁。于是她把一切章法揉碎,只留下一个念头——让自己成为风也追不上的意外。包袱里塞了三两碎银、一把软剑、半块锅巴,便算行囊。城门未启,她先翻过屋脊,踩着瓦当一路向南,心想:走到风迷路的地方,风自会认主。
第一日,她在茶寮听老翁讲“听风阁”只收“无门之人”,便故意把腰间银铃晃得山响,引两个小贼来抢。贼人刚摸到铃铛,铃声忽作雀噪,“叮”地炸成两缕白烟,烟里各现一行小字——“风未起,铃先觉”。贼人吓得跪地磕头,林悦却笑:“原来风怕我,这可如何是好?”她扬长而去,心里却记下:铃声可作路引。
第二日,她搭渔船出海,想借潮信寻路。船至江心,忽起旋涡,水色裂成一扇门,门里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递来一枚铜钱,孔中穿一根水草。林悦抬眼,只见漩涡深处浮出半截石碑,碑上刻“听风者,付渡钱”。她反手把铜钱抛回,水草却缠住她腕,拖她入水。眼前一黑,再睁眼,已站在一条干燥的暗巷,脚下水迹未干,掌心却多了一枚铜铃,铃舌是一截水草,风一吹,“沙沙”作响,像潮声。
第三日,她跟着水草铃的声响穿街过巷,铃声忽高忽低,引她到一座荒废的戏园。戏台上,无灯无火,却悬着十二面空白大旗,旗脚猎猎,像等人题字。林悦抬手,以指作笔,在旗上写下“风从何处来”,字成,旗面却渗出殷红,像血书。十二面旗齐声鼓噪,化作十二道黑影,影中各捧一卷空轴。她抽出软剑,剑尖挑起第一卷——轴上空白,唯有一枚风铃图纹。第二卷、第三卷……直至第十二卷,皆空白。她皱眉,忽听耳边有人轻笑:“空白才装得下所有风声。”笑声未落,十二卷轴合拢,竟卷成一扇窄门,门缝透出幽蓝光。她推门而入,脚下失重,像跌入井底,却闻得锅巴焦香。
第四日,她落在一张巨大的石磨上,磨盘刻着“风磨”二字,磨齿却是无数风铃。磨盘无人自转,铃声嘈嘈,像万民私语。磨眼处堆着金黄锅巴,每转一圈,便碎成齑粉,随风飘起,在空中拼出一行字——“锅巴指路,风铃开门”。林悦捏起一片碎锅巴,含在嘴里,焦香混着潮味,舌尖却尝到一丝熟悉——是她曾在破庙炸给水星郡主的那味。她心头一动,抬手把整袋锅巴倒入磨眼。磨盘骤停,风铃齐哑,齑粉聚成一只手掌,指向北方。她随掌而行,石磨后竟现一条石阶,阶尽头是一间无窗小室,室内悬一盏风灯,灯芯竟是一根银铃。灯旁,摆着一张空椅,椅背上刻着“听风者坐”。
第五日,她坐上空椅,银铃灯焰忽地拉长,化作一条光绳,缠住她左眼那道疤。光绳一扯,疤痕裂开,却无痛无血,只掉出一粒灰白种子。种子落地,瞬间生根发芽,长成一株风铃草,草叶每颤一下,便吐出一个声音——“云良江盐船沉、赤砂岭童工、粮债赵府……”声音层层叠叠,像把半年秘辛一口气灌进她耳中。她闭眼,再睁眼,风铃草已枯萎,草心却结出一枚小小铜铃,铃面刻着“风眼”。她把铃扣在腕上,疤痕自动合拢,左眼却比右眼更亮,像藏了一盏灯。
第六日,她走出石室,眼前不是暗巷,不是戏园,而是一座高楼,楼匾无字,只悬十二面血旗,旗上字已填——正是她前夜写下的“风从何处来”。楼门大开,青衣人谢无咎负手而立,笑意温润:“郡主,风铃已响七日,风眼既成,听风阁自此只听你一人。”林悦摸摸腕上铜铃,铃舌轻颤,却发出人声——是她自己的低语:“风过处,真相不死。”她抬步跨进楼门,楼内无梯无廊,只有一条悬空的风廊,廊底铺着碎锅巴,踩上去“咔嚓”作响,像一路炸开的秘密。风廊尽头,一面铜镜悬于虚空,镜中映出她身后万千风铃,铃上字迹渐渐浮现——“听风阁主,林悦”。她伸手触镜,镜碎成粉,粉又聚成一扇窗,窗外是云良城万家灯火,灯火之上,风过无痕。她回头,谢无咎已不见,只余声音在铃中回荡:“风已归位,阁主,浪迹天涯,亦可听风。”
于是,林悦抬手,她笑,转身下楼,风铃在她身后叮叮当当,像送,又像迎。从此,江湖路上,多了一个疤眼琴师,腕悬铜铃,风过铃响,响的都是别人藏不住的真相。
风铃在她腕底叮的一声,像把夜撕出一道口子。林悦踏出那座无字高楼时,并没回头——楼已在她背后一寸寸塌成飞灰,灰里窜出十二道白烟,烟里又坠下十二枚空铃,落地碎成齑粉,粉上各自浮起一行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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