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水灌溉更是纯粹的苦役,壮劳力赤着脚,踩着泥泞的田埂,用肩膀将一担担沉重的水从沟渠挑进田里,一趟又一趟,脚步沉重,喘息如风箱。
效率低下得令人心焦,更不知耗费了多少宝贵的人力。
这些劳力,本可以去做更多的事。
夕阳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书房地上。
沈嘉岁摒弃了所有杂念,坐在案前,铺开宣纸。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书籍插图里的曲辕犁,新闻纪录片里的龙骨水车模型,甚至电视剧里某个一闪而过的农具特写,此刻被她捕捉、拼凑。
“这里…应该更弯曲些,省力…”
“这个翻土的部件,角度好像不对…”
“水车的叶片…是斜的还是直的?传动…”
她画了一张又一张,不同的结构,不同的设想。记忆太过缥缈,细节早已模糊不清。
最终,案头留下了几张带着明显修改痕迹的图纸。一张是曲辕犁,一张是改进的轻便直辕犁,还有一张是简易翻车的结构草图。
“纸上谈兵终是虚。”沈嘉岁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一旁的管事道:“让工匠依图,每样先做两件样品出来。送到农事房,请王伯他们,找几块地亲自试试。哪件省力,哪件好用,哪件耐用,让他们说了算。试好了,再定下样子,多造。”
命令连夜传了下去。
县衙属下的工匠坊,灯火彻夜未熄,铁锤叮当,锯木声沙沙。
就在新昌县上下为农事和农具忙碌之际,府外通传:遂川县县令娄文德来访。
娄文德年纪与常县令相仿,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官袍,面容清癯,眼神里透着沉稳与一丝焦虑。
他出身微寒,深知民间疾苦,与新昌常县令的处境颇有几分相似,皆是夹在豪强与朝廷赋税间的“受气官”。
“下官遂川县令娄文德,拜见县主。”娄文德礼数周全,姿态放得很低。
沈嘉岁请他落座,看茶:“娄县令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她心中已有几分猜测。
新昌县这大半年的动静,很难瞒过邻县的眼睛。
果然,娄文德寒暄几句后,便切入正题:“不敢称见教。下官此来,实是受县主在新昌惠泽万民之举感召,特来取经,并…斗胆寻求一丝合作之机。”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不瞒县主,贵县在敝县院前村开采磷矿,雇佣的皆是新昌县的精壮劳力,日薪三十文,还管两餐饱饭。此事,在敝县百姓中激起不小波澜啊。”
他语气中并无指责,只有深深的感慨和羡慕。
沈嘉岁静静听着,示意他继续。
娄文德直言道:“下官观之,新昌工人每日往返于两县之间,路途遥远,耗时耗力。于贵县工人是辛苦,看着家门口的活计被邻县人做了,本县乡民心中亦难免失落。下官思忖,若县主不弃,这磷矿开采之工,可否交由敝县院前村及邻近乡民接替?一来,省却贵县工人奔波之苦;二来,亦能就近惠及敝县百姓。至于工价…”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压价,“敝县不比新昌富庶,乡民但求糊口。日薪二十文即可,管一餐亦可。”
沈嘉岁心中微动。
这娄县令倒是个务实且敢担责的人。
主动降价,既是为本县百姓争取机会,也是向她表明诚意,消除她的顾虑。
召回新昌工人,确能体恤他们背井离乡之苦。就近雇佣遂川工人,成本立降三分之一,对磷矿开采的持续和盈利大有裨益。
双赢之局。
“娄县令体恤民情,思虑周全。”沈嘉岁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此议甚好。本县即刻传令,召回所有在院前村的新昌工人。这磷矿开采之事,就全权委托娄县令,在院前村及附近就地招募可靠乡民。工钱就按娄县令所言,日薪二十文,管一顿午食。一应管理调度,也劳烦贵县衙门费心。”
娄文德闻言,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激动,连忙起身长揖:“多谢县主信任!下官代遂川县百姓,叩谢县主大恩!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合作达成,气氛顿时融洽许多。
两人又就矿务管理细节和交接事宜商谈片刻。
沈嘉岁随后叫来管事。
“传信给磷矿管事,所有新昌籍工人,结算清楚工钱,每人额外多给三日工钱作返乡盘缠。三日内,全部撤回新昌。后续矿工招募,由遂川县衙负责,工价二十文,管一餐。我们只负责矿上技术指导和矿石接收。”
“是!”管事领命去了。
新昌县秋种双季稻的告示刚贴出,消息就像长了翅膀,落进了遂川县衙娄文德的耳朵里。
他捏着属下呈上的抄录,眉头紧锁,在略显空荡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双季稻?新昌这是要破釜沉舟?还是真有倚仗?
他想起沈嘉岁背后站着永定侯府,想起那位深不可测的燕县马。
没犹豫几天,娄文德再次踏上了通往新昌县主府的路。
这一次,他心头揣着更重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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