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燕回时身上。
他站在摇曳的烛影里,身姿挺拔如青松。
面对州判的咄咄逼人和袁知府的质询,他脸上并无半分波澜。
“袁大人,王判官,粮食,不必动府库一粒米。”
州判嗤笑出声,正要嘲讽,燕回时已接着说了下去:“他们不是来颍州乞食的流民,而是新昌县主沈嘉岁雇用的役工。工钱,就是每日两顿饱饭。”
“役工?”袁知府眉头皱得更紧,“雇来做什么?新昌县有何工役,能容下四千人?”
“修路。”燕回时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新昌县至颍州府城,那条运煤的老路。坑洼狭窄,雨季泥泞难行。此路拓宽取直,夯实加固,工期预计三月。所有参与修路的流民,由新昌县主负责每日饭食供应,直至路通。”
“至于流民聚众生乱……”燕回时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意,更像一种强大自信,“此事自有下官与新昌县主担待。只要饭食不断,下官担保,这四千人乱不起来。”
“担保?”州判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拿什么担保?就凭你燕回时三个字?还是凭你那县主夫人?笑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四千饿疯了的流民,一顿饭就能安抚?燕回时,你莫不是被烧坏了脑子!”
袁知府沉默着。
后堂里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哔剥声和州判粗重的喘息。
许久,袁知府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如同卸下千斤重担。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燕县尉,此事,你与新昌县主,好自为之。”
州判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袁知府,嘴唇哆嗦着,终究没敢再发出一声质疑。
子时将至。
深秋的寒意浸入骨髓。
一支庞大的队伍在黑暗中艰难蠕动。
四千余名流民,在冰冷的夜风中簌簌发抖。
他们大多穿着破烂的单衣,赤着脚,或是用烂草胡乱捆着脚板。
队伍两侧,是燕回时和他从新昌县带出的百余名衙役,以及从邻近几个县紧急抽调来的十多位县尉及其带来的数百名兵丁。
这些官差和兵卒同样疲惫不堪,但个个强打精神,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或水火棍上,眼神警惕。
火把有限,只能照亮队伍边缘一小片区域,大部分流民都陷在黑暗里,只听得见一片压抑的粗重喘息和凌乱脚步声。
“娘……俺饿……”一个细弱的哭声,从黑暗深处飘出来,带着抽噎。
“闭嘴!”立刻有暴躁的男人声音低吼,带着狂怒,“再哭老子先掐死你!省得一会儿被人当牲口煮了!”
窃窃私语声嗡嗡地响了起来,带着浓重的怀疑。
“走了快一天一夜了…新昌县在哪儿?影子都没见着……”
“说是给饭吃……哄鬼呢!哪有白给的饭?我看就是把咱们哄到没人的地方杀了……”
“对!我听说前朝闹饥荒,官府就把流民骗到山沟里,围起来……当两脚羊……”
“天爷啊!俺不想死!俺不想被煮了吃啊!”
队伍开始出现骚动。
几个黑影互相推搡着,试图脱离队伍,往旁边的野地里钻。
“干什么!站住!”最近的衙役厉声喝斥,手中的水火棍带着风声猛地横拦过去。
“官爷!俺们不去了!放俺们走吧!”一个流民猛地跪下,声音带着哭腔,“俺们自己找活路!求求您了!”
“回去!立刻归队!”衙役的声音严厉,不容置疑。
周围几个兵丁也迅速围拢过来。
“俺们不去送死!”另一个流民梗着脖子吼了一声,猛地向前一冲,竟要硬闯。
“拿下!”带队的县尉一声断喝。
几个兵丁如狼似虎地扑上,扭胳膊的扭胳膊,按肩膀的按肩膀,瞬间将那流民死死压在地上。
那人被反剪双臂,脸死死摁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呜咽。
“加快速度!”燕回时的声音从前头传来,“新昌县就在眼前!想活命的,跟上!”
这句话像鞭子,抽打在流民麻木的神经上。
队伍再次艰难地向前挪动。
不知又走了多久,就在所有人都感觉腿脚早已失去知觉时,走在最前面的人,脚步突然顿住了。
“停!”前方传来衙役的命令。
“怎…怎么了?”
“到了吗?”
“前面什么也看不见啊……”
人群茫然地向前方张望。
夜色依旧浓重,只有远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亮,但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队伍正前方的黑暗中卷了过来。
这风里,带着一种味道。
一种极其浓郁极其霸道的味道。
是肉香!
不是想象中寡淡的米粥气味,而是实实在在的荤腥香气!
那香气里混杂着谷物被煮烂的醇厚,冲进鼻孔,钻进喉咙,像一只手,狠狠攥住了每一个饥饿的胃。
“吸——吸——”队伍里响起一片用力抽动鼻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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