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空旷,死寂如万丈深渊。蟠龙金柱投下的阴影,将跪伏在地的群臣切割成模糊的色块,唯有御座下那一片方寸之地,被摇曳的烛火映照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森冷。
东方宸的手指,正死死扣在殷照临的腕骨上。那力道极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截苍白脆弱的骨头捏碎在自己掌心。他身形挺拔,玄色龙袍衬得他年轻的面容愈发冷峻,但那双极大、极黑的眼眸,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锁在下首的兵部尚书周崇身上。那目光里淬着冰,也燃着火,是少年天子被触犯逆鳞后的暴怒,更是内心深处某种被背叛的、难以言喻的恐慌——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动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分毫!
“伪造万民血书,构陷当朝摄政王,私运军资资敌……”东方宸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大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冰冷的金砖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周崇!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周崇紫涨的面皮猛地一抽,随即竟仰天爆发出狂笑,那笑声嘶哑刺耳,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充满了绝望的癫狂和孤注一掷的狠戾:“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哈哈哈!陛下!您宁可信任这个病骨支离、命不久矣的痨病鬼,也不肯信老臣这为朝廷戎马半生的忠良吗?!”
他话音未落,猛地后退三步,宽大的蟒袍袖口一抖,一枚赤铜打造的虎符带着冰冷的寒光滑落掌心,被他高高擎起!那虎符在烛火下闪烁着森然的金属光泽,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獠牙。
“那便让这满殿的朱紫公卿、国之栋梁来评评理!”周崇双目赤红,环视四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是信您这位年少冲动的黄口小儿,还是信我靖北王麾下二十万浴血边关、枕戈待旦的忠勇之师!!”
“虎符”二字,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锵!锵!锵!”
数名身着甲胄的武将骤然出列,手已按在了腰间的佩刀刀柄之上,动作整齐划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隐隐带着杀气,锁定在御座方向。文官队列中,亦有数人眼神剧烈闪烁,身体微不可查地前倾,又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气氛瞬间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杀机弥漫!
就在这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际——
“好,好得很!” 一声清越却带着无尽寒意的轻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殷照临。
他那只被帝王紧紧攥住的手腕,此刻以一种极其精妙的角度轻轻一旋,竟如游鱼般滑脱了那铁钳般的桎梏。动作轻巧得仿佛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又快得令人眼花缭乱。雪白的狐裘大氅随着他转身的动作骤然铺开,如同孤鹤在雪地上展翅,掠过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他径直走向周崇,步履看似从容,却带着一种病态的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
那张脸,在殿内惨淡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唯有颧骨处浮起两抹极不正常的、艳丽的红晕,如同雪地里绽开的血梅,妖异而脆弱。然而,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跳跃着一种近乎顽劣、却又带着血腥气的锐利光芒,直刺周崇。
“周尚书可知,” 殷照临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病中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字字如冰珠坠玉盘,“何为‘画虎不成反类犬’?”
周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逼近和话语弄得一愣,还未及反应,殷照临已劈手夺过他手中那卷所谓的“万民血书”!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他手腕一抖,那卷用上好丝绸制成、浸染着暗红色“血迹”的卷轴,“唰”地一声在御前冰冷的金砖上铺展开来,猩红的字迹刺目惊心。
殷照临微微俯身,修长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精准地点向卷轴末尾那道象征权威的朱砂批红。
“这血书字迹,”他语速平缓,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冰冷,“临摹的是前朝书法大家柳悬壶的‘铁骨体’。形似,乍看之下,确实有几分柳公‘骨鲠在喉’的硬朗风骨。”他指尖在那刚硬的笔画上缓缓划过,声音陡然转厉,“可惜!临摹之人只得其皮毛,空有其形——”
他倏然抬眼,眉梢高高扬起,那张病容笼罩的脸上,竟浮现出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带着血腥气的狡黠笑意,如同在玩一场残酷而有趣的游戏。
“——却不知柳体精髓,最重‘横折如断金’!转折处必带三分嶙峋骨力,如刀劈斧凿,宁折不弯!” 他猛地抬脚,玄色锦靴带着凌厉的风声,靴尖狠狠碾过血书上“罢黜摄政王”五个大字中,“王”字那最后一横!
丝绸发出细微的撕裂声,那饱蘸“鲜血”写就的一横,在靴底的碾压下瞬间扭曲变形,污浊不堪。
“——而您这费尽心机的伪作……” 殷照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响彻大殿,“软塌塌如烂泥扶墙,虚有其表!缺的,正是这三分撑起忠义脊梁的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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