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时间仿佛凝固。不见天日的地底,只有永恒的潮湿与阴冷。浑浊的污水从石壁缝隙渗出,沿着布满霉斑的墙壁蜿蜒流下,汇聚在低洼处,再“滴答、滴答”地落下,声音单调而空洞,敲打着死寂,更敲打着囚徒濒临崩溃的神经。
最深处的一间死牢,铁栅粗如儿臂,散发着浓重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恶臭。角落里,一堆散发着腐味的烂草上,蜷缩着一个身影。昔日华贵的蟒袍早已被撕扯成破布条,沾满了污泥和暗褐色的血痂,勉强挂在身上,露出底下同样污浊的中衣。周崇,这位曾经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兵部尚书,此刻蓬头垢面,脸上布满青紫和擦伤,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的灰败,像一头被拔光了牙齿、打断了脊梁的困兽。
铁栅外,一点昏黄摇曳的油灯火光,勉强驱散着方寸之地的浓稠黑暗。
殷照临就站在这微弱的光晕边缘。他换下了一身象征身份的华服,只着一袭素净的青色常服,宽大的袖口垂落,更衬得身形清癯单薄。乌木簪随意地绾着墨色的长发,几缕碎发散落在苍白的额角。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绢帕,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擦拭着,动作优雅而专注,仿佛刚刚触碰了什么极其肮脏、令人作呕的东西。油灯的光在他低垂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他本就轮廓分明的侧脸,更添了几分刀锋般的冷冽。
“王爷……好手段……” 铁栅内,周崇嘶哑如破锣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虚弱,“伪造账册,构陷忠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陛下可知……您这双翻弄乾坤的手,”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殷照临擦拭的手指,如同淬毒的钩子,“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
殷照临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擦完最后一根手指,看也不看,随手便将那方已然沾染了牢狱污浊气息的洁白绢帕,丢进了牢房角落一个燃着几块劣质木炭、散发着呛人烟雾的小炭盆里。
“滋啦……”
绢帕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升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比起周尚书沉船灭口、血洗押粮官满门三十七口的手,” 殷照临终于缓缓抬起了头,隔着冰冷的铁栅,目光如实质的冰锥,刺向周崇那张扭曲的脸。他微微俯身,领口随着动作稍稍敞开一线,昏黄的灯光下,隐约可见一段嶙峋凸起的锁骨,以及锁骨下方一道深可见骨的、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旧疤。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淬了剧毒的讥诮,缓慢地凌迟着对方的神智,“本王手上这点血……算得了什么?”
周崇被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冰冷刺得浑身一颤,怨毒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殷照临忽然从宽大的素青袖袍中,抽出了一卷泛黄的宣纸。纸张边缘磨损,显然是有些年头的旧物。他手腕一抖,宣纸在周崇眼前“唰”地展开。
看清纸上内容的瞬间,周崇如遭雷击,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竟是他幼子周彦七、八岁在私塾开蒙时的习字!稚嫩的笔触,一笔一划临摹着柳体“铁骨”的框架,写着“忠孝节义”四个大字。
“令公子这手字,” 殷照临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优雅,轻轻点在那“忠”字最后一笔略显绵软无力的横画上。他的声音平缓,甚至带着一丝惋惜般的叹息,“临的也是柳体。横平竖直,框架初具,乍看之下,倒也形神兼备……可惜啊。”
他缓缓摇头,叹息声在死寂的牢狱中回荡,带着无尽的嘲弄。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字里行间,” 他指尖用力,几乎要戳破那脆弱的宣纸,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珠砸落,“透着一股子虚浮软弱之气,也缺了那顶天立地、宁折不弯的三分骨头!”
“彦儿!!” 周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猛地扑到铁栅前,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手铐脚镣发出刺耳的“哗啦”巨响,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困兽般的疯狂和恐惧,“殷照临!!你把我儿如何了?!祸不及妻儿!你有什么冲我来!冲我来啊!!”
“冲您?” 殷照临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铁栅后挣扎咆哮的周崇,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只在泥泞中徒劳蠕动的蛆虫。他抬手,极其优雅地掸了掸素青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带着极致的轻蔑。
“您配么?” 三个字,轻飘飘地从他薄唇中吐出,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杀伤力。
周崇的嘶吼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粗重的、破风箱般的喘息。
“令公子周彦,此刻……” 殷照临微微停顿,欣赏着周崇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的灰败,唇角勾起一抹寒冽如刀锋的微笑,“应在雁门关巡防营。”
“雁门关?!” 周崇失声,那是帝国最北端、与北狄接壤、战事最频繁、环境最苦寒、军纪也最森严的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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