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漕粮被炸的消息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北风,瞬间将昭华殿内刚刚凝聚起的那一丝暖意撕得粉碎。殿内空气骤然凝固,连银霜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你说什么?!”东方宸猛地从软榻边站起,方才眼中残留的温软星光瞬间被汹涌的暴戾与冰冷的杀机取代,那双极大极黑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燎原烈火在熊熊燃烧,要将一切焚毁。他周身散发出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的寒冰,殿内温度骤降。
前来禀报的内侍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头死死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扬州八百里加急!昨夜…昨夜子时,瓜洲渡口运粮官船…遭…遭人炸毁!沉没官船数十艘!沿、沿岸粮价闻风而动,已…已开始疯涨!乱象已现!”
“好!好得很!”东方宸怒极反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裹着森然的寒气,“朕刚烧了一卷伪书,斩了一颗头颅,就有人敢炸朕的漕船,乱朕的粮价!当真是活腻了!”他猛地转身,玄色龙袍的下摆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欲择人而噬的凶光,“传旨!命京畿卫戍即刻封锁九门!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凡有嫌疑者,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朕倒要看看,是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
“陛下!”一个清冷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住了少年帝王翻腾的怒火。
是殷照临。
他依旧坐在软榻上,方才因剧咳而泛起的病态红晕尚未完全褪去,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清晰地映出东方宸眼中翻腾的暴戾。他缓缓抬起手,那只刚刚被东方宸紧握过、指节还残留着红痕的冰凉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按在了东方宸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那一点冰凉,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水,瞬间让东方宸沸腾的杀机微微一滞。他低头,对上殷照临沉静的目光。
“陛下息怒。”殷照临的声音不高,甚至因虚弱而有些气促,却异常沉稳,每一个字都如同磐石般砸在凝滞的空气中,“沉船,是饵。”他喘息了一下,压下喉间再次翻涌的腥甜,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直指核心,“粮价疯涨,是钩。幕后之人所求,非是区区几十船粮米,亦非扬州一地之乱。”他微微抬眸,目光仿佛穿透了昭华殿厚重的宫墙,看到了千里之外正在酝酿的风暴,“他们意在搅乱江南,动摇社稷根基,引天下汹汹物议,迫朝廷自乱阵脚。此乃……乱国之谋!”
东方宸眼中的暴戾被这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稍稍压制,但他紧抿的唇线依旧绷得死紧,显示出内心的狂澜并未平息。他反手一把抓住殷照临按在他手背上的那只冰凉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腕骨,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慌:“那又如何?朕自有雷霆手段,将这群魑魅魍魉碾为齑粉!先生只需安心静养,这些腌臜事,无需您再劳心伤神!”
“陛下,”殷照临任由他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平静地迎视着少年帝王眼中那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缓缓摇头,“此局环环相扣,非深谙江南漕运、盐政、粮道盘根错节之弊者,难以窥其全貌,更遑论破局。扬州乃天下财赋重地,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处置不当,非但粮价失控,恐激起民变,更予外敌可乘之机。”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内翻江倒海的痛楚,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吐出石破天惊的请求:
“臣,请旨亲赴扬州。”
“不准!”
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昭华殿!东方宸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猛地甩开殷照临的手腕,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雄狮般后退一步,眼中瞬间被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恐慌所淹没!那恐慌如此强烈,甚至盖过了方才的暴怒,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底色。
“你休想!”少年天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指着殷照临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先生你病骨支离,呕血方止!扬州千里之遥,水路颠簸,局势凶险莫测!你……你这是要朕的命吗?!”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极大极黑的眼眸死死盯着殷照临苍白如纸的脸,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与强硬的命令,“朕不准!朕绝不准你离开朕的视线半步!此事休要再提!”
殷照临被他激烈的反应震得微微一怔。他看着东方宸眼中那片纯粹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恐惧,那恐惧如此真实,如此沉重,绝无半分作伪。然而,这份过度的保护,这份将他视作易碎琉璃般禁锢在宫中的意图,却像一根冰冷的刺,狠狠扎进了他刚刚因夕阳和银杏叶而有所松动的心湖深处。
一丝深重的疲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失望和尖锐的刺痛,悄然漫上心头。前世的猜忌与冰冷的绝笔,如同幽灵般在记忆深处无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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