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特有的阴冷湿气,混杂着铁锈与陈血的腥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肺腑间。唯有角落那尊临时架起的化铜炉,炉膛内炭火正炽,暗红的火光跳跃着,将周遭空气烤得滚烫扭曲,也映亮了澈儿半边沉静的脸庞。他未着亲王常服,只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窄袖劲装,袖口紧束,露出少年人略显单薄却线条紧实的手腕。火光在他清澈的眼底投下两簇跃动的金红,专注地凝视着炉中那块渐渐失去形状、化作一汪熔融金红色液体的铜锭。
“殿下,成了。” 旁边侍立的工部老匠人哑着嗓子禀报,声音带着敬畏。他手中特制的长柄坩埚里,盛满了刚从炉中舀出的、冒着细小气泡的滚沸铜汁,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连空气都仿佛在滋滋作响。
澈儿微微颔首,目光却锐利如鹰隼,倏地转向被两名玄甲卫牢牢按跪在炉前的人。那是户部仓曹司吏,王禄。一个平日里油滑如泥鳅、此刻却抖如筛糠的中年男人。他面无人色,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瞬间蒸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白气。他死死盯着那坩埚里流动的、足以熔金化铁的金红液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王司吏,” 澈儿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炉火的噼啪声,“本王再问你一次。这批新铸的‘天佑通宝’,成色为何比官定规制轻了足足三分?那短少的铜料,又去了何处?熔进了何人腰包?”
“殿…殿下明鉴!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啊!” 王禄涕泪横流,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变调,“铸币局…是铸币局匠作的手艺有差池…下官只是依例点收…绝无贪墨!绝无啊!” 他挣扎着想要磕头,却被身后的玄甲卫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肩头,动弹不得。
澈儿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失望,随即化为更深的决绝。他不再言语,只朝那持坩埚的老匠人递去一个眼神。
老匠人心领神会,手臂稳如磐石,在周遭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注视下,将坩埚缓缓倾斜。那金红炽亮、如同地狱岩浆般的铜汁,带着毁灭一切的温度和刺鼻的金属腥气,精准地倾泻而下——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诏狱的沉闷!铜汁并未浇在王禄头上,而是尽数泼在他被玄甲卫强行按在地砖上、摊开的右掌之上!皮肉在接触到滚烫铜汁的瞬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啦”声,腾起一股焦臭的白烟。王禄的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疯狂弹动、扭曲,眼球暴突,布满血丝,几乎要从眼眶中迸裂出来。无法想象的剧痛让他瞬间失禁,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铜汁迅速冷却凝固,将那只手掌连同下面冰冷的青砖牢牢焊铸在一起,形成一幅残酷而诡异的金属浮雕——焦黑、扭曲、冒着丝丝热气。
整个诏狱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王禄喉咙深处发出的、不成调的、濒死的嗬嗬喘息,以及炉火持续燃烧的噼啪声。所有目睹此景的人,包括那些见惯了血腥的玄甲卫,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澈儿缓步上前,靴底踏在冰冷潮湿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在离那只被“金枷”锁住的手掌一步之遥处站定,微微俯身,玄色衣袍的下摆垂落,几乎触碰到那还在微微抽搐的焦黑边缘。少年清越的声音,此刻听在众人耳中,却比那凝固的铜汁更冷:
“疼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禄因剧痛而完全扭曲变形、涕泪血污横流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相击般的凛冽锋芒,在空旷的牢狱中回荡:
“这剜肉烙骨之痛,不及你等蠹虫层层盘剥,令边关将士手中铜钱轻如薄纸、令市井小民以血汗换来不足称之钱时,他们心头剜骨之痛的万一!”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说!” 澈儿猛地直起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少年人挺拔如青松的轮廓,火光在他眼中熊熊燃烧,那是焚尽一切污浊的怒焰,“同谋是谁?贪墨所得,藏于何处?私铸之炉,匿在何方?!” 他指向炉中仍在翻滚的金红熔液,“再敢虚言狡辩,下一勺,浇的就不是手了!”
巨大的恐惧彻底碾碎了王禄最后一丝侥幸。那非人的剧痛和澈儿话语中描绘的、更可怕的未来,让他肝胆俱裂。他像一滩彻底烂掉的泥,瘫软在铜汁凝固的“枷锁”旁,语无伦次地嘶嚎起来:
“我说!我说!是…是铸币局副使周通!他…他勾结城西‘隆昌’铜铺的东家…私炉就在…就在铜铺后院的地窖里!轻钱…轻钱混入官钱发放…账册…账册藏在周通书房…书房东墙第三块砖后的暗格里!所得…所得银钱…周通占七成…小的…小的只得三成…都…都存在城南‘汇通’钱庄…化名…化名王金富的户头里!饶命…殿下饶命啊!!!”
涕泪血污糊满了他的脸,他挣扎着想用未被固定的左手去抓澈儿的衣角求饶,却只徒劳地在冰冷的地砖上抓挠出几道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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